孟小北想畫不穿衣服的少棠,他不是沒有條件畫,而是畫出來他還舍不得拿給外人看。
不是少棠不給他畫,而是少棠那幾年很忙。剛調(diào)入大廈,替公司辦事,三十小幾歲,正是一個男人體力精力與處事經(jīng)驗達到完美結(jié)合的年齡,這時不拼事業(yè),更待何時,
少棠經(jīng)常是在孟小北還在學校上課時,突然回家了,累得不能動,衣服都懶得脫掉,將自己擲到床上,仰著,呼呼睡一下午。
睡起了才懶洋洋地從屋里晃出來,洗澡,換衣服,然后又出門談事了,都等不到兒子周末回來相聚。
有人呼他。少棠低頭一看,呼機上顯示:【我結(jié)婚了,不祝賀一句嗎!】
號碼不認識,少棠一頭霧水,誰啊,誰結(jié)婚了?
他出門,將車開進大廈停車場,旁邊車位停了一輛很炫的紅色三菱越野,讓他多看了好幾眼。滿大街都是桑塔納捷達富康這“老三樣”的年代,能倒騰來一輛進口三菱在大街上晃悠,很扎眼的。
少棠邁步進入大廳,旁邊咖啡座里躥出來一道黑影,阿貓阿狗見肉骨頭撲上來似的,躥著,一把重重拍了他肩膀:“噯!看見咱沒有?”
少棠蹙眉,等著對方“嘩啦啦”一摘墨鏡,一抖肩膀,才認出來:“呵,段——紅宇?!?/p>
段少爺除了腦門上微微顯出幾道橫條皺紋,還是老樣子,一笑嘴歪,在廣東師傅開的發(fā)廊里,燙了個南方闊佬時興的短卷發(fā),透著■瑟的土潮,手里夾一根雪茄。
少棠面無表情,特穩(wěn),微一點頭:“門外那小紅車,看著像女士開的,是你車吧?”
段紅宇嘿嘿一樂:“干嘛啊少棠,別女士開的啊,好車!”
少棠:“有事?”
段紅宇:“可不有事么,我這一年給你打那么多趟電話,也找不見你?!?/p>
少棠懶得理:“不好意思,換單位換辦公室了。”
段紅宇從西裝口袋里抖出一張紅色信封,連帶他的名片,抖給少棠,嘴角笑得玩味。
少棠這才晃過神:“我說是誰,原來是你小子要結(jié)婚?”
段紅宇煞有介事道:“我這么大喜的事,不能不通知你啊,老子還得謝謝你這大媒呢??!”
少棠打開請柬一摟。
請柬上寫的一清二楚,新人名字。少棠是真沒想到,段紅宇這小混賬,娶的對象竟然是當初從他們部隊罵罵咧咧著走人、隨后一去不復返的陳曉鷗,那位陳文藝兵!
“成,我辦了件好事,積了一項功德,我當初就覺得你倆特般配!”少棠自個兒都樂了,大大方方一抱拳,“恭賀新婚,早生貴子啊!”
段紅宇毫不掩飾道:“貴子已經(jīng)在我媳婦肚子里懷上了,她這么大歲數(shù)竟然都能懷上,這也命中注定了——不然我能娶她啊?”
少棠說:“你倆挺好!一箭雙雕了,兩件大事您一氣兒都辦了?!?/p>
段紅宇摟住人,拉至僻靜處,眼神一遞:“說說你,兩件大事你辦了幾件?”
少棠面不改色:“我啥事沒有,沒媳婦,沒孩子,你就別忙了?!?/p>
少棠心里的真心話是,老子有媳婦,也有兒子,我媳婦就是我兒子,一個抵你兩個強。
段紅宇笑得眼睛瞇成兩條縫,接口道:“這么多年單著,是在等我吧?還對老子當年一份深情念念不舍舊情難忘呢吧!”
少棠嘴角一聳,眼仁都不起波瀾:“婚禮我就不出席了,到時我那份隨禮一定到。以后天高水遠,祝好吧?!?/p>
段紅宇眼底有情意,挺親熱地捏捏肩,臉貼得很近:“別這么冷淡嘛,說真的,少棠,是我對你念念不忘。這么多年吧……玩兒得多了,還是覺得,誰都不如你,你丫忒么就是老子十六歲的初戀啊!你看那電視劇演的,《十六歲花季》,老子當年正是花季少男的時候,在咱們玉泉路大院里,就看中你了。你就是我的‘陳非兒’啊,就是女神?。 ?/p>
“操……”少棠被膈應(yīng)壞了,一揮手,撤開肩膀,扭頭走人,白白了您吶。
段紅宇沖他背影還喊了一句,噯,雖然老子現(xiàn)在已婚身份,但是,不影響咱多年兄弟情誼哈,你隨時還來找我,找我想干什么老子都奉陪……
少棠用毫無留戀的挺拔的背影告訴段少爺,你有多遠滾多遠吧。
段少爺婚禮定在八月里一個吉祥的雙日子,宴請京城眾多紅貴子弟,各路生意伙伴、狐朋狗友,在貴賓樓,排場特大。據(jù)說飯店門口停一水進口小轎車,像車展。少棠確實沒露面去見新人那兩位“熟人”,只隨了一份紅包。
這些陳年舊事,花花草草,少棠基本沒跟兒子提過。孟小北都不知道,他干爹過去二十年青春歲月里,竟然還有段公子這號人,時不時出來詐個尸呢!
孟小北偶爾在課間接到少棠傳呼,說:【天涼注意添衣服。】
等他再回呼過去,這人可能已經(jīng)坐飛機到上海廣州了,抓不到人!
有一回回家,孟小北在客廳飯桌上發(fā)現(xiàn)一只新的摩托羅拉小黑。桌上有少棠留的字條:【出漢顯了,這個是給你的,我自己也有,有事呼我。】
孟小北撥電話過去,向呼臺小姐叫板:“漢顯也不好用,你們有能顯人影兒的尋呼機嗎?就是在我機子里顯示出,對面那個人他到底現(xiàn)在在干什么呢?!”
孟小北那時頭腦里就大致有了網(wǎng)絡(luò)即時視頻的概念。
呼臺小姐很溫柔,不疾不徐地回絕客戶無厘頭要求:“先生,我們行業(yè)尚未開發(fā)出您說的那種呼機,請問您想留什么言?!?/p>
孟小北粗嗓吼了一句:“你就跟19080說,媳婦,老子想看你人,你趕緊給我回家?。。?!”
不給我回家,難不成有外心了么。
孟小北心想,我都喊“媳婦”了,少棠還不露面,下回做愛,不喊你“大寶寶”了,爺就在你屁股上,刻“媳婦”兩個字??!
……
再說孟小京,哥倆同年來北京念大學,戶口都遷到大學里,正經(jīng)成為北京教育部下轄重點大學的高材生。兩人雖然同城,見面機會并不多,平時各忙各的,極少聯(lián)系。
小北在北京還有一處“外宅”,孟小京連外宅都沒有,這孩子也一定不愿意經(jīng)常過去他奶奶家,逢年過節(jié)才勉強去一趟,給他爺爺送兩瓶酒。孟小京常去他姥姥家,與姥姥家?guī)讉€舅舅更親。馬寶純娘家祖上是親族中有地位的人,老貴族,家里在風俗上很講究,老人都戴小白帽,床頭供奉羊皮書《古蘭經(jīng)》。家里飲食,什么能吃什么不吃,極其講究。早上烙饦饦饃配臘羊肉,午飯吃牛羊肉泡饃,開宴奉行“九碗三行”。
……
聶卉放假抽空來北京,在中戲門口等男朋友。
不時有打扮入時的靚麗女孩從門里走出來,穿著熱褲,褲邊短得從后面露出小半個屁股,露兩條大長腿,扭著從胡同里走出去。校門口一左一右那兩家賣煎餅的,可有眼福了,一邊攤著煎餅,眼不停瞄著一撥一撥美女走過去。校門口常有各色私家車輛,甚至高干軍牌車,候在那里,從學校里接女生走……
孟小京出來,淡粉色T恤,黑色水洗布褲子,氣質(zhì)也不一樣了,陽光時尚。
孟小京拉過聶卉的手,聶卉眼睛一翻:“呦,誰給你買的衣服,這么好看?”
孟小京說:“我自己買的,真的不騙你?!?/p>
“可便宜了,T恤二十,褲子五十?!?/p>
聶卉:“哪有這么便宜的衣服?”
孟小京說:“全北京大街上大家都穿這么便宜的,誰整天逛高檔商場?動物園批發(fā)市場,你跟我去看看嗎?”
聶卉樂了:“不去!……我給你買那些衣服,你還穿嗎?”
孟小京說:“你買的那些,我上臺演戲或者學校里文藝演出時候穿,我當演出服,平時穿還怕把你穿壞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