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魂斷！”

楚晚寧驀地睜開眼，瞳底忽地浮起寒光。

長恨花只能以魂魄之力抑制，他便如書上所說的那般，將自己的一半地魂生生斬?cái)?，從兩人相抵的額頭間傳去，傳到墨燃體內(nèi)。

周遭霎時狂風(fēng)起，九歌竟作鳳凰聲。

靈氣大熾。

墨燃……墨燃……

從前是師父沒有保護(hù)好你。

如今，我來救你。

我渡你。

撕碎的魂魄化作縷縷白色塵煙，不停地奔涌流淌。

墨燃是失神的，楚晚寧是極痛的。

額抵不斷。

我渡你……

最后一縷強(qiáng)光消失，兩人驀地脫力。楚晚寧松了手，墨燃重重跌回床褥間。

九歌也不見了，匿回楚晚寧的骨血之中?！　　　◇E失了一半地魂的他，極難維系神武的穩(wěn)定。

楚晚寧坐于榻旁，緩然闔上眼，臉色蒼白得厲害，連嘴唇都沒有了血色。但他的內(nèi)心是釋然的，也是輕松的。

他終于做到了改變命盤的第一步。

用靈魂之力，干擾還未深扎的八苦長恨花，不讓墨燃再失本心。

時光溯回。他終于保護(hù)了他。

楚晚寧不能久留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阻止墨燃被長恨花吞噬，這件已經(jīng)做到了，接下來他要做第二件事。

他不知道幕后之人的能耐究竟大到什么地步，雖然目前那個人還不能撕開時空裂縫，但謹(jǐn)慎總是對的。

——他要確保一旦災(zāi)難又起，自己能夠恢復(fù)前世的記憶，及時與之相抗。

所以這第二件事，便是找到了當(dāng)年的自己。

紅蓮水榭的所有叫嘯禁咒對他都沒有用，他輕而易舉地就來到了里面。他立在半敞的軒窗前，看著屋內(nèi)已經(jīng)伏在桌上睡熟的那個白衣男人。

夜游神做了一半，還在上漆。

……如果人間的苦惱只是應(yīng)對這些小鬼小魔就好了。

楚晚寧把自己已經(jīng)撕裂的那半縷地魂，渡到了這個紅塵的自己體內(nèi)。

原本這魂魄就是他自己的，所以睡著的人也不會有半點(diǎn)的不適應(yīng)，他看著那縷潔白透亮的光芒飄過去，在“自己”周圍籠上一層溫和的光輝。慢慢地，光輝熄滅了，有風(fēng)吹過來，將“楚晚寧”手邊擱著的圖紙吹落于地。

“如果再有大災(zāi)，墨燃也應(yīng)當(dāng)不會與你為敵了?！彼麘{窗而立，輕聲對里頭的人說，“如今我已靈核碎裂，魂魄分離。我只能做到這一步，不能改變我們那個時代，但你還可以?！?/p>

屋內(nèi)的人未醒。

“我把三魂中最薄弱的地魂分為兩半，一半給了你，一半給了墨燃。若你們一生順?biāo)?，這兩半魂魄就不會對你們有太多影響。不過若八苦長恨持續(xù)侵入，或者人間有亂，那么我就會設(shè)法讓這縷魂魄重新糅合在一起。”

如果他沒有預(yù)估錯，魂魄重合的那一刻，墨燃體內(nèi)的八苦長恨就會徹底被摧毀拔除。而他也將在地魂合二為一之后，恢復(fù)前世的記憶。

楚晚寧道：“不要怨我將這些事情分給你。如果可以，我也希望你不用再想起，但是……”

他沒有再說下去，只低聲嘆了口氣。

然后他去做了第三件事情。

這件事情是最后的屏障——他去找到了懷罪。交給了懷罪一只自己早就開始煉制的香爐。

那個香爐里，他施加了合魂之術(shù)。這種秘術(shù)會汲取他潛意識里最深刻的一段回憶，來刺激兩半被撕裂的魂魄再次相融。

楚晚寧不是很清楚自己最深的回憶是什么。他覺得有太多了?；蛟S是當(dāng)年師徒?jīng)Q裂時的一場大戰(zhàn)，或許是敗于墨燃手下之后被做成血滴漏的那段經(jīng)歷，或許是第一次在墨燃身下受辱的苦痛?！　√嗔??！　∪擞械臅r候連自己都未必看得清自己。

他叮囑懷罪將香爐封存于龍血山洞窟。若見紅塵有異，就一定要將自己和墨燃一同帶往此地。

做完這一切，楚晚寧的時間也到了。時空是有自愈之力的，若非破壞性的撕裂，縫隙是會合攏的。

他其實(shí)很想留在這里，留在這個干干凈凈，什么都還沒有發(fā)生的太平人間。

但楚晚寧知道自己不屬于這里，他不會為了一己私心，為了貪戀溫暖而做出違背禁術(shù)道義的事情。

他離開了。

留江山好夢在身后遠(yuǎn)離，沒有再回頭。

“楚宗師?！?/p>

重返自己的時代，楚晚寧剛剛從后山裂縫中出來，掩去靈力痕跡，就看到青石小徑有個朱衣男子行來。正是貼身服侍墨燃的那個老奴劉公。

“宗師去哪里了？教陛下好找?！?/p>

楚晚寧問：“他人呢？”

“在紅蓮水榭里?！?/p>

尋過去的時候，墨燃正閉目坐在紫藤花架下，見他推扉而入，就慢慢抬起了臉。朝他略一招手。

“過來?！?/p>

楚晚寧抿了抿嘴唇，神色淡漠如常：“曲子聽得不如意？這么早就散了場?！?/p>

“也沒什么如意不如意的?！蹦嫉溃奥爜砺犎?，也就那么幾個調(diào)子。倦了。”

袍袖舒開，將楚晚寧抬手拽入懷中，墨燃也并沒有去過問他究竟去了哪里。畢竟楚晚寧向來不馴順，若一直待在水榭里不走動反倒奇怪。

他強(qiáng)制著讓楚晚寧坐在他自己腿上，親了親懷中男人的臉頰，而后把埋入了男人脖頸間。

“本座方才做了個夢?！薄　　班?？”

“……夢里，是你在手把手教我寫字。”

楚晚寧一怔，心跳驟然失速。但此刻踏仙君沉溺于自我回憶，端的是無法自拔，所以沒有覺察到他的異樣，只繼續(xù)講著，語氣清淡，卻帶著些連他自己都未曾覺察的素淡憂傷。

“一個字，四五遍我都沒有寫好，你很生氣，但也沒有放棄我。”墨燃說，“后來你握著我的手，窗外有花飄進(jìn)來，我看到……”

他太過沉溺于那一場大夢中，甚至沒有再自稱為本座。

墨燃頓了頓，神情須臾間竟是青稚的。

“我看到紙上寫著，見信如晤，展信舒顏?！?/p>

他說到這里，忽地咧嘴笑了。那笑容說不上是快慰還是猙獰。

“這種事情也只有做夢才能見著了?！?/p>

他抬頭，對上楚晚寧滿載心事的那雙眼，漸漸地，就又恢復(fù)了屬于踏仙君的那股子冷意：“知道本座為什么忽然想見你嗎？”

“……”

手伸上來，觸及楚晚寧微涼的臉頰。

“在那個夢里，你的樣子很好看。”踏仙君淡淡的，“好看到本座甚至都無法忘懷。所以本座想來看一看真正的你?！?/p>

楚晚寧垂下眼簾。

“我怕我不恨你，我要恨你的。”墨燃說，“不然我……”

忽然語塞，不然什么？

不然我會再也無法自寬，不然我會不知道該怎么往前走下去，不然我會不知道該怎么繼續(xù)這一場殘破的人生。

我必須恨你，我沒有改變，也沒有恨錯。

“晚寧?！彼詈箨H目喟嘆，“這世上終究只剩下我和你了?！?/p>

一時間心如刀絞，楚晚寧待要說話，忽然覺得自萬丈懸崖邊一腳踩空，失足跌落，忽的夢醒！

楚晚寧驀然睜眼，撞入瞳中的是一片漆黑，他可以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，冷汗涔涔，踏仙帝君那張悒郁而森寒的臉龐仿佛還在眼前。

他渾身發(fā)抖，微微喘息著，涌入的前世回憶讓他背后寒毛倒豎，讓他栗然發(fā)顫，偏生這些回憶還不止息，還在繼續(xù)瘋狂地朝他撲殺而來。

喉結(jié)攢動，他……在哪里？

他在哪里……

為什么看不到？為什么眼前的一切都是黑的？

意識紛亂，過來好一會兒，楚晚寧才終于模糊想起了龍血山的事情。

他慢慢反應(yīng)回神，喃喃著：“墨燃……”

而就在此時，臉頰忽地被一只溫涼柔膩的手掌觸碰。

那只手執(zhí)起他的下巴，伸出拇指，磨蹭著他的嘴唇。楚晚寧聽到一個明顯施加過換音術(shù)的聲嗓，在輕輕對他笑著。

“等你好久，你總算是醒了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