賬冊送來段臨舟面前已經是晌午了。
段臨舟身體不好,午后慣會小憩一會兒,他一醒,流光就說朱管事來了,他眉梢微挑,讓流光將人請了進來。
賬冊厚厚的一沓,段臨舟瞧見時還怔了一下,想起昨夜二人商談的送年禮一事,有些哭笑不得。
管事對段臨舟很恭敬,和原本的客氣不一樣,是真正認他做了自家當家郎君的恭敬。
到底是安南老侯爺留下的人,懂分寸,知進退。段臨舟卻沒有伸手翻開那沓賬簿,只是看著,神情有些莫測。
朱管事小心地打量著段臨舟的臉色,平心而論,他并不滿意這位郡王妃。段臨舟再是厲害,那也只是個商賈出身的中庸,士農工商,商最末,二人又差了這么多年歲,委實不相配,連帶著對主院里的穆裴之母子都有幾分怨氣。可如今木已成舟,就連穆裴軒都接納了段臨舟,朱管事是下人,自然只得選擇相信穆裴軒。
京師地遠,朱管事開口說起穆裴軒在瑞州城中的商鋪莊子,時下世家貴族大都如此,瞧不起商賈,可沒人會和銀子過不去。
穆裴軒手中的商鋪大都是老侯爺在時賜給他的,包括城外的莊園,掛在穆裴軒底下的東西不多,林林總總一年過的銀子加起來自也不多。
可這個不多,是相對于嶺南段老板而言。
段臨舟說:“賬本先留下罷?!?
內容未完,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朱管事自沒有二話,段臨舟看著面前的中年男人,微微一笑,道:“朱管事辛苦了,”流光上前雙手奉上了一個錦匣,朱管事愣了愣,流光已經將錦匣打開了,里頭是一支上了年頭的老參。
段臨舟說:“聽聞令郎自小體弱,正巧,我這兒什么都不多,只有這些藥常年備著,不是什么稀罕東西,權當給令郎補身子了。”
朱管事看了那方錦匣片刻,雙手接了過去,低聲道:“多謝郡王妃?!?
朱管事送來的賬簿看似厚厚一沓,段臨舟心算過人,又是常年看賬本的,花了一下午就將那沓賬本都過了一遍,臉色卻有幾分不虞。
穆裴軒年紀輕,又鮮少過問這些經營之事,底下人就難免生出旁的心思,賬簿做得天衣無縫,可越是天衣無縫,就越是有古怪。
段臨舟屈指敲了敲桌面,閉眼思索片刻,吩咐流光,將于忠叫來。于忠是他手底下的大掌柜,是段臨舟一手從撥算盤的學徒提拔上來的,對段臨舟忠心不二。
流光應了聲。
這些事段臨舟并沒有直接告訴穆裴軒,只在三日之后,將莊子管事貪墨,和在鋪子里耍手段壞了經營的掌柜的證據(jù)都呈在了穆裴軒面前,連著明暗幾本賬簿。
兩個管事驚駭不已,兀自跪在下頭瑟瑟發(fā)抖,凄凄慘慘地哀求著。
段臨舟充耳不聞,捧著盅苦藥慢吞吞地喝著。穆裴軒沉沉地盯著那兩個背主的管事,讓朱管事帶人去抄了家,直接綁了送去府衙。
處理了他們,穆裴軒看著段臨舟一雙笑盈盈的眼睛,哼笑了聲,“段老板好本事。”
內容未完,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段臨舟雖說早就知道穆裴軒既然將賬本送了過來,就是將他后宅之事都交給了他,可知道是一回事,穆裴軒當真信了他又是另一回事。
段臨舟說:“自然不能辜負了郡王的信任。”
他搖了搖頭,笑道:“郡王就這么將身家交給了我,難道就不怕——”
穆裴軒眉梢一挑,說:“我怕什么?”
“難道段老板看得上我那點兒東西?”
段臨舟看著穆裴軒,誠實道:“看不上?!?
穆裴軒:“……”
段臨舟笑出了聲。
穆小郡王頭一遭因覺得自己“窮”而窘迫。
藥也不覺得苦了,段臨舟將那盅藥喝完了,穆裴軒嗅著空氣里彌漫的藥味兒,道:“這藥誰給你開的,天天這么吃著,也不見好?!?
段臨舟道:“紀老大夫?!?
內容未完,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他說著,從匣子里翻出了一小塊熏香,丟進了香爐里。穆裴軒剛想說什么庸醫(yī),就聽見了“紀老大夫”的名頭,紀老大夫是瑞州圣手,當年安南侯老侯爺病重時,就請過紀老大夫。
穆裴軒說:“京中也有名醫(yī)?!?
段臨舟笑了下,語氣輕緩,道:“我當初病發(fā)就是在京師,除了御醫(yī),京里有些名氣的大夫都來看過了,無不束手無策?!?
御醫(yī)等閑之人根本請不動,更不要說段臨舟這樣的商賈,再是富貴,也無法將帖子遞到太醫(yī)院去。
穆裴軒抿了抿嘴唇,突然想起段臨舟曾經說過,他是三年前中的毒,而毒發(fā)是在京師。
三年前,他正在京師。
穆裴軒忍不住想,三年前,他和段臨舟都在京師,若是那時,他們相識——如此一想,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絲遺憾。
穆裴軒道:“太醫(yī)院牧院正的次子牧柯醫(yī)術不錯,我和他有幾分交情,明日我便給他修書一封,請他來瑞州一趟?!?
段臨舟深深地看著穆裴軒,沒有說話,穆裴軒對上他專注的目光,不自在地錯開眼睛,道:“看什么?”
段臨舟展顏一笑,心中并不抱什么希望,卻沒有掃穆裴軒的興,道:“年后再說吧,如今年關將近,怎能在這時讓人離家千里?!?
他說:“郡王如此惦記我的病,可真讓段某受寵若驚,舍不得我死了?”
內容未完,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段臨舟傾身湊近了,穆裴軒下意識地退開半步,道:“我只不過是不想平白擔鰥夫的名頭罷了?!?
段臨舟拖長了嗓音,說:“是嗎?”
穆裴軒看了他一眼,反問道:“不然呢?段老板該以為是什么?”
段臨舟張嘴就想胡說穆裴軒舍不得他,可話到舌尖又轉了彎,他道:“那自然是……郡王心善,憐憫病弱?!?
臘月底。
年關將近,轉眼便到了穆裴軒休沐的日子,眼見著就放年假,天氣又好,徐英幾人就一起商量著瑞州城外的溫泉莊子游玩打獵。
溫泉莊子是穆裴軒的,還是他十歲生辰那日,他爹給他的。莊子依山而建,占地廣,圈了一片山林做圍場,逢著閑暇,他們就會去莊子騎馬打獵,好不快活。
徐英說:“段老板去嗎?”
穆裴軒思索片刻,沒有應下,道:“我問問他?!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