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臨舟沒有想到這一戰(zhàn)慘烈至此。他默然無言,抬手輕輕撫摸著穆裴軒的脊背,無聲地安撫著少年人崩潰的情緒。
穆裴軒哽咽道:“我應該一早就跟來的,我要是一起來,說不定黎越不會死,大哥也不會腹背受敵,染上時疫……”無法對人言的懊悔悲慟都在這一刻傾瀉而出,穆裴軒不是不自責的,黎越是他摯友,穆裴之是他嫡親的兄長,短短一段時間內,痛失血親至交,焉能不痛?
自他驚聞噩耗伊始,穆裴軒就強自壓抑著,可隨著穆裴之一日一日病重,最終還是撒手人寰。
穆裴之的死成了身上的千鈞重擔,心中不能宣之于口的惡瘡,毒膿。
穆裴軒已經(jīng)習慣了克制,可不知怎的,一見段臨舟,聽他輕聲細語地說了那么一句,所有情緒瞬間如同潰堤的洪流。
段臨舟哪兒能不明白,他低聲道:“這和你無關,不是你的錯?!?
穆裴軒泣聲隱忍,段臨舟撫著他的后背,脖頸,任由少年人發(fā)泄著心中的悲痛,過了好一會兒,才偏頭吻他的額頭,眼睛。段臨舟的吻很輕,好像只是溫柔的安撫,穆裴軒抱著段臨舟的手臂不斷收緊,許久才漸漸平靜了幾分。
穆裴軒說:“你不應該來?!?
他聲音里還夾雜著哭過的鼻音,透出幾分少年氣,段臨舟看向穆裴軒,穆裴軒卻也醒悟過來,不愿讓段臨舟見自己的狼狽,偏著頭,按著段臨舟的后腦不讓他抬頭。
穆裴軒說:“別看。”
內容未完,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段臨舟好聲好氣道:“好,不看?!?
他說:“我原是想著再帶些大夫和糧草藥材過來的,只不過——”
段臨舟沒有將話說完,只是道:“讓我留下吧。”
穆裴軒想也不想,斷然道:“不行——”
段臨舟也不惱,輕聲說:“你先聽我將話說完,如今這阜州城外有叛賊,內有時疫,你正缺人手,我留下,城中時疫和糧草一事,你盡可放心交給我?!?
穆裴軒說:“不成,時疫兇險,你身子弱,萬一……”
段臨舟笑了笑,道:“我待在府衙,不往庵廬中去便是,”他說,“你們不是已經(jīng)將患了時疫的百姓都攏在了庵廬?”
“我自會多加小心。”
穆裴軒恍若未聞,坐直了身體,盯著段臨舟,道:“你不能留下?!?
段臨舟看著穆裴軒,穆裴軒的眼睛留著圈紅,神情卻很冷靜,道:“無論你說什么,我都不會讓你留在阜州。”
內容未完,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段臨舟微微皺起眉,耐著性子,認真道:“即便我此時回去,你且看城外的叛賊,他們正盯著阜州,我這一進一出必定驚動他們,他們一旦知道我的身份,這一路必然不太平?!?
“何況我來時長途跋涉,如此倉促之下再回程,”他嘆了口氣,說,“我吃不消。”
穆裴軒目光落在他干燥又沒有血色的嘴唇上,他滿身風塵,足見這一路風雨兼程。段臨舟垂下眼睛,說,“沒有三五日,根本再經(jīng)不住長途跋涉,已經(jīng)留了三五日,那多待幾日也算不得什么?!?
穆裴軒心中很明白段臨舟這是為了留下故意示弱,可看著他蒼白的臉頰,話在舌尖轉了幾圈又不知如何開口,半晌,只吐出一句,道:“段臨舟,你不能再出事?!?
段臨舟心中動了動,抬頭看著穆裴軒,湊過去抵著他的額頭蹭了蹭,說:“我知道?!?
穆裴軒到底是妥協(xié)了,用力地抓著他的手腕,因著經(jīng)年持槍練武,指尖結了粗糙的繭子,他緊緊攥著段臨舟的瘦削伶仃的腕骨,許久都沒有松開。
段臨舟就這么留在了阜州城。
穆裴軒不再說什么,卻讓周行跟在段臨舟身邊,段臨舟知道穆裴軒已經(jīng)退了步,倒也不曾說什么。段臨舟連日長途跋涉,早已經(jīng)是強弩之末,穆裴軒自來阜州,也不曾好好睡過一覺,屋子里只有彼此,二人竟不知何時睡了過去。
這一睡就睡了大半日,穆裴軒醒來時天已經(jīng)黑了,他猛地坐起身,轉頭看見安睡的段臨舟,心神才定了定。
不知怎的,穆裴軒看著段臨舟,心中竟莫名地平靜,好像飄飄蕩蕩的柳絮,在那一刻終于著了地。
內容未完,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沒有人知道他在靈堂前看見段臨舟時有多驚慌。
不是驚喜,而是再真切不過的驚惶,他怕段臨舟也如他大哥一般。
穆裴軒已經(jīng)失去了兩個兄弟了。
穆裴軒深深地吐出一口氣,伸手輕輕碰了碰段臨舟的臉頰,段臨舟興許是真的累得狠了,竟也未醒。他想,幸好,他大哥讓他娶了段臨舟,也幸好段臨舟嫁給了他。
逝者已去,穆裴軒并未長久地沉湎其中,他還有太多事情要做。
天黑時,流光就帶著段氏商隊的人入了城,隊伍中還有一并跟來的許多大夫。大夫自有何軍醫(yī)安排,他見紀老大夫還愣了下,鄧軍醫(yī)和紀老大夫都在瑞州城中,只不過一個效力于朝廷,一個在城中開醫(yī)館,彼此卻常有往來。
何軍醫(yī)當即就行了禮,紀老大夫見他額間和臂膀上的麻布,心中微沉,卻沒有多問,只是拍了拍何軍醫(yī)的手臂。
何軍醫(yī)眼睛微紅,又對著紀老大夫行了大禮。
誠如段臨舟所說,阜州不比瑞州,外憂內患之下,穆裴軒確實缺人手。有段臨舟為他處理阜州城內諸事,穆裴軒便能騰出手專心和叛賊交鋒。
黃湯味苦,饒是段臨舟吃慣了藥湯,也被這藥味兒嗆得滿面發(fā)苦。
內容未完,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紀老大夫已經(jīng)進入了庵廬,進入庵廬中的大夫不便再出去,他便在庵廬為段臨舟開了藥方。段臨舟吃著這苦藥,不得不懷疑紀老大夫是故意開這苦藥,罰他不遵醫(yī)囑,跋涉數(shù)百里。
他如此說,便和流光念叨。
流光笑道:“紀老大夫也是為了您好。”
段臨舟哼笑了聲。
流光嘆道:“主子,您留在這阜州便留了,何必如此勞心勞力……”
“你不明白,流光,”段臨舟說,“于公且不論,于私,我和小郡王已經(jīng)成親,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。”
“其實忙些對我來說是好事,”段臨舟笑了笑,說,“你看,如果不是事情緊急,我還不知我縱馬跑這么久還能活得好好的。”
流光咕噥道:“也不知是誰骨頭疼得輾轉難眠……”
段臨舟一噎,又笑道:“可我不是沒事嗎?如此可見,閻王爺想收我,還遠著呢?!?
流光看了段臨舟一眼,到底是沒有再說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