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另找人顧,你上榻去。”
他是將近兩天沒闔眼,單大人不也是?當即應道:“我一點不困,可以幫忙?!?/p>
單明允瞥他一眼,似是不耐,指了指身側(cè),“上那張榻。”
江初照瞪圓了眼,結(jié)結(jié)巴巴:“我怎能上那張榻?”
單明允不跟他啰唆,一把拽住他,掀開被子把他扔進去,又將被子蓋得密不透風,見他掙扎著往外爬,沉聲道:“你出來試試。”
江初照在他凌厲如刀的目光下慫了,只露出一顆頭,不敢再動。
“單大人,”他小聲試探,“這是做什么?”
單明允將扇子塞給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周軍醫(yī),低聲說了幾句,才轉(zhuǎn)頭回答他:“藥煎好了喂不進去也沒用,周軍醫(yī)說了,得先把這燒退下,競川醒來才能自己喝藥?!?/p>
江初照眨眨眼,忽然明白單明允把他塞進谷競川被子是何用意,但這也太霸道了,好歹商量一下……
眼見單明允要跟著周軍醫(yī)后頭出去,他急急嚷道:“還是單大人你來吧,我接著煎藥。”
單明允腳步一頓,旋身回來,江初照下意識向后縮了縮,背碰到了躺在身后的谷競川,渾身一僵,不敢再動。
“小子,動動腦筋,這是單人床榻,擠得下我跟他?”單明允一臉忍無可忍,“競川素日待你不薄,不過勞你幫他退燒,屁大的事,他奶奶的推三阻四……”說著竟緩緩掄起拳頭。
“我做、我做就是了?!苯跽栈琶釉挘笊谋灸茏屗Σ坏c頭。
單明允又看了他一會,淡聲道:“燒退之前,不許下床,否則軍棍處置?!?/p>
就這么走了。
江初照看著帳簾呆了會,轉(zhuǎn)身去探谷競川額頭,感覺敷在他額上的帕子被捂得熱,偷偷下榻替他換了一條涼爽的重新敷上,又端起碗,沾了些水在干凈的帕子上,輕拭他因缺水有些龜裂的唇。
他極有耐心,專注地又拭了幾回,再將額上帕子又換了一次,思忖:‘還是得盡快退燒才能醒轉(zhuǎn)喝水?!?/p>
他又爬上榻,去摸谷競川的手,這手平日很溫暖,冬日也不見冷,此刻卻凍得很,身上也隱隱透著寒氣。他想了想,脫去外衫抱住他。
“快些暖起來吧,退燒就舒服了?!彼÷曊f,拉過那雙大手,一面呵氣一面搓暖。忙了一陣,感覺似乎暖和些許,江初照松開手,打算再來一次方才的換帕子和以水沾唇。
剛掀開被子一角,帳簾也跟著撩起,他唬了一跳,迅速滾回被子里,千鈞一發(fā)。
單明允伸手探入被子,微微蹙眉,“你方才有下榻么?”
江初照不住搖頭。
“競川?”單明允輕輕搖他,全無反應?!安皇钦f小伙子體溫高,看來是無稽之談?!彼麚u搖頭,令江初照有些心虛。“你靠他近些?!彼麑π』镒诱姓惺?,又將谷競川翻成側(cè)躺。
江初照依言略靠近,沒成想讓人從背上推一把,往谷競川懷里送,來不及悚然,單明允又拉過谷競川的手,將他整個圈住。
“這樣會暖得快些?!眴蚊髟枢哉Z,順手換了谷競川額上的帕子。
江初照忽覺自個這會體溫高了不少,尤其是臉……腦子亂糟糟,又像空空如也。
“辛苦你了。”單明允的聲音自上方傳來,“你陪他睡一會,這兩天你也沒怎么休息?!彼呐慕跽盏念^,熄了燈離開大帳。
他還會回來。而且這下烏漆抹黑,他何時回來猝不及防,軍棍啊……江初照一向識時務,此刻也不敢鋌而走險,只是安分待著。
黑暗中沒了視覺,其他感官反而敏銳起來,他嗅到一種若有似無的香氣,又感覺溫熱的氣息噴在臉上。他的臉驀地燙起來。
“不要浪費?!彼哉Z,干脆抓起谷競川的手,把臉埋進去。臉上降溫了些,谷競川掌心也暖起來,他又捂了會才抬起臉。
過一會他閑著無聊,借著透進賬內(nèi)的幽光,又抓著那雙手研究一番──右手掌的繭比較厚,這雙手平時握劍提槍挽弓,骨節(jié)分明又修長,多漂亮的手。他用自己的手比了下,差距很明顯。
被窩暖和多了,就有些倦意,單大人說他可以一道睡。江初照這會冷靜不少,窩在谷競川懷里,疲倦地閉上眼,只睡一下下就好。
他做了一個夢,老槐樹的枝葉沙沙搖響,在融融暖意里,更為溫暖的語調(diào)說:‘明日三哥幫你帶件御寒的衣衫來,就不怕冷了。’
* ?。 。?/p>
“這小子睡得跟死豬一樣,雷打不醒?!眴蚊髟收f著,伸手就去搖榻上酣睡的小伙子。
谷競川本在喝粥,看了他的動作,舉著筷子及時把他的手格開,“讓他多睡會,你不是說他顧了我兩天。”
“是我跟他一起顧了你兩天?!眴蚊髟是嘀廴?,沒好氣道。
“行啊,那你也上榻躺會。”谷競川笑著往旁一讓,大方比了比自個的榻,沒心沒肺連聲謝也沒有,大口喝粥吃菜。
沒病也讓他氣病了。單明允懶得罵他,只提醒:“一會記得把藥喝了?!闭f完懨懨地打了個呵欠,認命的出去操兵日訓了。上輩子不知欠谷競川多少。
江初照一覺醒來,嚇得魂都飛了,他這一睡竟然睡到夕陽西沉,日訓咋辦?為什么沒人叫他?自己從來都是雞啼之前就醒來練功的……將軍似乎看他嚇著了,還邊咳嗽邊安慰他,更讓他過意不去,趕緊把榻還給人家。
谷競川用了些粥,翻上榻又昏沉睡去,夜里愈咳愈厲害。
江初照幫他拍背,又照著軍醫(yī)吩咐,打了溫水幫他擦拭高溫的脖子、四肢,溫水帶走皮膚上的溫度,他身上降溫許多。江初照一直重復這些動作,直到早晨谷競川不再反復發(fā)燒,能自己起身洗漱,他才略松口氣,被日訓號角催出去操練。
可不到中午他就溜回大帳。
“還不到飯點,你怎地回來了?”谷競川詫異地邊咳邊問。
“就是不太放心。”他將托盤往桌上一擱,伸手去探谷競川額溫,感覺體溫平常,略放下心。
谷競川看這孩子一臉嚴肅,稚氣的臉卻是老頭的神情,好笑地哈哈兩聲,又難受地咳起來??攘艘魂嚫杏X小手幫他拍背,心里邊有些溫馨,剛要謝謝小毛頭,卻見孩子將托盤往他面前一推,打開一盅冒著甜熱氣味的湯。
“冰糖燉雪梨?!苯跽疹H有得色,喜孜孜地介紹。
什么什么梨?他驚恐地盯著那鬼玩意瞧。
“將軍你這是干咳,昨晚發(fā)燒也是渾身都燙,我問過軍醫(yī),這是身子火旺,梨能潤肺清熱,喝了治咳嗽?!彼麑⑻饻?shù)舀進碗里,又加了一句:“我燉完有自個嘗過一些,挺甜的很好喝?!?/p>
那你自個喝行么?谷競川覺得再不把話說清楚,這熱心的娃娃哪天真要毒死他……“咳咳,初照啊,其實我……”
“江初照!”
單明允一把掀開賬簾,手上棍子隨著他殺氣騰騰地闖進來,“躲這兒偷懶?”方才要找人示范兵器,點名半天卻沒見這小子,昨日已蹺課今日還蹺,不揍他都對不起他。
“不不,我是……”他邊說邊抱頭蹲下。
“他幫我弄藥?!惫雀偞ń釉挘噶酥该媲帮h著甜香霧氣的碗,另一只手把江初照往自己身后帶。
“還不到吃藥的時辰。”單明允揚了揚眉,看這碗也不像藥,就是躲懶,競川還護他?“江初照你是大夫么,弄藥?”
“冰糖燉雪梨,治咳嗽很有效的?!惫雀偞ㄈ讨龋俅翁嫠卮?,當著單明允的面啜了一小口,頭皮發(fā)麻、幾欲作嘔,硬吞了下去。
單明允瞧著他倆,這是爹在護犢子?他抱胸一笑,眸子卻全無笑意,瞪著谷競川,憊懶道:“既然有效,你現(xiàn)在全喝下去。照你常說的那句:‘不要浪費?!?/p>
谷競川僵了僵,稍瞥微微發(fā)抖的孩子一眼,暗罵自己倒楣,將一碗甜湯當鴆毒全灌入喉,試了幾次,忍住沒嘔出來。
單明允滿意極了,“冰糖燉雪梨?妙、妙啊?!彼D(zhuǎn)向江初照,“今日就算了,明兒日訓你若還溜回來,我連今天的份一并罰?!闭f完用長棍掀開賬簾,大步離開。
谷競川咳了兩聲,江初照這才回神,忙倒了杯水給他,輕拍他背。
他咕嚕嚕喝完,覺得活過來,自己又再倒一杯,剛要湊到嘴邊,孩子卻接過茶杯,把水倒進碗里晃了晃,將碗里剩余甜湯刮干凈,遞還給他,很好心地道:“不要浪費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