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刻,他離她只有半寸,他的鼻息如此熟悉,忽然間勾起背后無數(shù)回憶碎片。
“曲鶴鳴重傷不治,就在接我回來的路上……”她極其平靜,用最直白的詞句講述最殘忍的現(xiàn)實。心痛的時刻已成昨日灰煙,余下是落進(jìn)深淵的無力感,連傷痛都無力。
他一時難以接受,眼睛里寫滿了不置信,早先曲鶴鳴執(zhí)意南下,他沒阻撓,如今見到云意頭一件就該謝他,卻怎能料到人已經(jīng)葬身荒野。
“他…………”
“背后一箭,射穿了肺,四周都是荒山野嶺沒人煙,他死在我懷里,很快……”
胸中一股氣沒頭沒腦亂竄,他忍得額上青筋暴現(xiàn),終是沒能克制住,猛地一捶床,把原本已愈合的傷口再一次牽扯出錐心的疼。
他坐起身來,留一道落寞而孤獨的背影,夕陽的光已所剩無幾,垂死之時拂過他沉重的面容。
許多年前初見曲鶴鳴時,他還是個迂腐讀書人,現(xiàn)如今也沒改好,到了下面,恐怕要與閻王爺講道理。
陸晉遠(yuǎn)遠(yuǎn)望向窗外,恍然道:“他反復(fù)與我說,你遲早要出京尋人,但我不信,沒膽量去信。他主動請纓去往太原府辦事,所求為何顯而易見。一來沒料到他這能將你帶回,二來……”他沒能繼續(xù)往下說,云意也未曾答話。屋子里靜悄悄如寒夜,冰冷了每一個人的心。
許久,陸晉頹然長嘆,“想起來,子通家里竟連個可撫恤的人都沒有?!?/p>
曠古的悲涼自這一句話中來,云意心中負(fù)疚更深,她再不能當(dāng)他是“仆” ,生來就該為“主”搏命。
她何德何能只得曲鶴鳴以命相救?只因她出身高貴便永遠(yuǎn)高人一等?
她的信仰一片片瓦解,這痛苦多過肉*體的折磨與疾病。
“是我不該……”
陸晉平靜如常,“行軍打仗,早知有這么一天,與你無關(guān)?!?/p>
天黑時她已入睡,夢中僅剩一片荒蕪,她想要告訴曲鶴鳴的話,再沒有機會說。
他不愿再見她,連夢也不愿。
第二天曲鶴鳴出殯下葬,儀式辦的簡單,省去了吹吹打打和尚道士。陸晉去見他最后一面,卻不讓云意近身。她遠(yuǎn)遠(yuǎn)聽見靈堂里低咒怒喝,爾后合棺落蓋,一行人送他上山就地入土。
陸晉自靈堂出來,臉色便再沒有好過。他始終皺著眉頭,僵著臉,沉痛似千斤在肩。
云意一路跟到山腰,因時值艱難,墓穴也簡陋得可憐。落葬后云意上香俯拜,謝他救命之恩。陸晉負(fù)手立在一顆矮樹旁,等儀式結(jié)束也不見提步,只擺擺手,令他們先行。
云意乘一頂滑竿下山,轉(zhuǎn)彎時回過頭來遠(yuǎn)望,一處凸起的新墳,一襲頎長身軀,底色是漫山遍野的黃土地,零零落落的幾株枯草矮樹。寥寥幾筆已繪出此生訣別的蕭索肅然,忽然間陸晉上前兩步,伸手撣開墓碑上薄薄的灰。
他說了什么,她聽不見,也不愿去猜。
相逢、錯過、別理,人生大抵如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