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
外面已經(jīng)天黑了,屋內(nèi)更是昏燈暗室,曲同秋坐在桌子前,灰暗的一條人影似的,給曲珂買的小吊飾她還是沒帶走,而他昨晚以來的快樂美滿已經(jīng)都不見了。
有人敲門,而后虛掩的門也就開了,進來的是任寧遠。
虧得他沒有在晾衣繩的迷魂陣?yán)锩粤寺贰?/p>
曲同秋失魂落魄的,現(xiàn)在即使對著他也是麻木了,連想躲避的意思也沒有。
任寧遠看著男人腫得跟桃子一樣的眼睛:“為什么要告訴她?”
男人帶著厚重的鼻音說:“她有權(quán)利知道真相?!?/p>
“我原本也會幫你瞞著她,只要你不說,她不會知道?!?/p>
男人有些激動:“為什么要騙她呢?非要她到我這個年紀(jì)才后悔,才來恨我嗎?”
“騙人未嘗不是件好事。難道你不想她永遠都叫你爸爸?”
男人喘息著:“那我也不能騙她,我跟你不一樣,你沒有心的!”
任寧遠看著他:“你太傻了?!?/p>
“……”
“真的疼一個人,你才是得費心思騙他,你要小心騙上他一輩子,讓他一直都高高興興的,”任寧遠頓了頓,“撒謊不一定就是壞,說實話也不一定就是好?!?/p>
“你胡說!”
“小珂回去問了我以后,就不肯再吃飯,鎖在房間里不見人,我不知道她要用多久才能想得開。”
男人又像被撓了心肝一樣,坐立不安起來。
“如果她不知道什么真相,那現(xiàn)在她會快活得多,你們也能像過去那樣生活在一起?!?/p>
“……”
“你覺得哪一個比較好?”
“……”
“有時候真相不是最重要的。你明白嗎?”
曲同秋被說得直發(fā)呆,后悔和矛盾又在折磨著他,直到任寧遠過來拉他的手。
“你跟我回去見小珂,我們?nèi)ズ退f清楚?!?/p>
曲同秋被他一拉,手指碰在一起,就慌了:“我不要跟你一起……”
任寧遠將他抓緊,用不容反駁的口氣:“這不只是我和小珂的事,也不是你和小珂的事。這是我們?nèi)齻€人的事。”
作為一個很想負責(zé)的父親,曲同秋還是坐進車?yán)?,任寧遠伸過手來,幫神思恍惚的他系了安全帶?!澳阆认胂?,見了小珂要說什么?!?/p>
“嗯……”
“這個年紀(jì)的孩子都很敏感,我勸過她,你也得讓她知道,不管怎么樣你都是疼她的,讓她別有壓力?!?/p>
“嗯……”
不知不覺就成了兩個父親之間的對話,也忘了對任寧遠的種種回避和抗拒,這是兩個人共同的女兒,自然而然就一起操著心。
成人世界里的恩怨齷齪,在要面對孩子的時候,就被拋在腦后了。
曲同秋跟著任寧遠上了樓,除了遇到一個傭人之外,宅子里都很安靜。曲珂的臥房還是緊閉著,任寧遠先敲了敲房門:“小珂,你爸爸來了。”
曲同秋有點緊張地湊過去,貼著門說話:“小珂,是我啊。”
說了幾遍,屋內(nèi)仍然半點反應(yīng)也無,曲同秋略微的失望,任寧遠又敲了一敲,皺著眉伸手去轉(zhuǎn)門把。
不轉(zhuǎn)還好,一轉(zhuǎn)竟然順利地就扭開了,心知不妙,忙推了門進去。室內(nèi)空無一人。
曲同秋看著風(fēng)把窗簾吹起,呆了半晌:“小珂呢?”
任寧遠也立刻轉(zhuǎn)身往樓下走,邊走邊拉高了聲音:“樂婓,樂婓!”也沒有得到回應(yīng)。
曲同秋看得出他輕微的磨牙動作:“怎、怎么了?”
“樂婓他跳脫得慣了,”任寧遠開始撥電話,“多半是小珂有出走的念頭,他不但不勸,還順勢兩個人一起離家了。年輕人就是氣盛?!?/p>
連撥了幾組號碼,任寧遠皺眉把電話放下:“打不通,都關(guān)了機?!?/p>
男人臉色發(fā)白:“那……”
“我馬上就讓人去找。但你也別太擔(dān)心,樂婓很老練,什么都應(yīng)付得來,小珂有他陪著,應(yīng)該不會有事?!?/p>
曲同秋想了一想,更急了:“但是他是男的呀?!?/p>
“嗯?”
“小珂還不懂事,他們兩個一起,孤男寡女的……”作父親的對女兒的擔(dān)憂有增無減,“他喜歡小珂的吧?”
任寧遠有了一絲尷尬,咳了一聲:“雖然樂婓要叫我舅舅,但我跟他媽媽是隔了幾層的表親,并沒有直接的血緣關(guān)系。我算給你聽,她是我姨夫的哥哥的女兒,其實也……”
曲同秋急了:“不是血緣不血緣,小珂才多大呀!就算她長大了,成年了,她跟一個帥男孩子出走了,你就不怕她被占便宜嗎?你這個人,哪有你這樣做人爸爸的?你真是……”
他還是第一次膽大包天地數(shù)落任寧遠,任寧遠也安靜聽著,帶點寬容的意思。
一連串?dāng)?shù)落完了,曲同秋自己回過味來,也有些尷尬,感覺像是孩子她媽在罵孩子她爸似的。
任寧遠還在看著他,男人不知怎么的有點不敢擡頭了,只望著地面說:“他們可能是去了哪里呢?”
“樂婓做主的話,就有點說不準(zhǔn),如果是聽小珂的主意,范圍就小很多。我們先坐下來想想,讓人分頭去找。”
“嗯……”
“最慢的,也有信用卡記錄可以查,他們應(yīng)該也沒太多現(xiàn)金,只要一刷卡,我就能讓人查到他們的行蹤。”
“能查到嗎?”
“你放心?!?/p>
“嗯……”
“他們也就是孩子氣,出去散散心而已。你先喝杯東西,”任寧遠倒了熱茶給他,“我去安排,你不要急。”
曲同秋捧著茶,終于還是喝了一口,這種熟悉又陌生的被安撫的感覺,讓他既安心,又覺得不自在。
信用卡記錄來得比他們想的要快,那兩人刷卡買了機票,一收到消息,曲同秋就忙跟著任寧遠一起去了機場。
機票是去往C城的。想到女兒出走卻是回老家,曲同秋更覺得心疼。
“小珂跟著我,也真是受委屈了?!币欢亲拥脑捯f,而身邊也只有任寧遠在聽。
“我再疼她,一個人也比不過兩人的份。她小時候還會問我媽媽去哪了,懂事了就再沒問過,別家孩子都鬧著要家里買東西,她從來就沒跟我開過口。她現(xiàn)在也就是想要個安穩(wěn)的家,我怎么連這也做不到呢……”
任寧遠安靜聽著,只說:“你可以的。”
從C城機場出來,已經(jīng)是深夜了,除了工作人員和外面待客的計程車之外,一切都似在睡夢中。
“明天再找他們吧,也給他們一點休息的時間,別逼得太緊,”任寧遠又補充道,“樂婓不是那種人,你別擔(dān)心。”
怕不能及時跟到曲珂的消息,曲同秋只能和任寧遠一起入住飯店。
連一碗湯面的錢他都要很努力才能賺到,住這種地方一晚上等于他好幾個月地下室房租的地方,實在是很痛苦。
他也根本沒帶什么錢在身上,更付不起房費,只能跟任寧遠說:“回去我會還你的?!?/p>
“我來付就好?!?/p>
曲同秋固執(zhí)地說:“不用,我有錢。”
任寧遠看著他,過了一會兒說:“我明白。這樣吧,其實也可以只訂一間,我付我的房錢,你睡地上,就可以省掉費用了,也不算欠我什么?!?/p>
曲同秋是很想一人一個房間,但無法承擔(dān)的高額消費,又讓他不得在現(xiàn)實面前找一個折衷的方法。
天氣已經(jīng)熱了,拿條薄被鋪在地毯上,睡著也相當(dāng)舒適。
曲同秋想著曲珂的事,聽著同一個空間里任寧遠的呼吸聲,一夜無眠,直到快天亮的時候才困極而睡了過去。
夢里夢見有人在看著他,因為那感覺溫柔,也并不驚悚,只反而睡得更安穩(wěn)。
醒來是因為窗外的雨聲。隔音效果良好的玻璃也擋不住那落雨的聲響,可見雨勢有多大,曲同秋動了動,去看窗外。
“早?!?/p>
曲同秋還未睡夠,但也知道時候不早了,迷糊著爬起身:“早……”
“要下去吃午餐,還是叫進來?”
曲同秋這才清醒過來:“不用了,我不餓?!彼阑钜蚕胧〉暨@飯錢。
任寧遠看了看他,也不勉強,出門前說:“那些水果和奶茶包都是免費的,我用不著,你吃了吧,別浪費?!?/p>
曲同秋昨天兩頓都沒吃東西,早已餓得發(fā)慌,趕緊把房間里擺著的果子都吃了,茶里也加了很多糖和奶,吃飽后又有些羞赧。
的確這些免費食物,任寧遠是從來不會去碰,放著如同每日一換的擺設(shè)一般,但他不是不明白任寧遠對他那點自尊心的體諒。
吃飽了,曲同秋便坐著在想曲珂是會去哪里。
以前住的地方,學(xué)校,親戚家,同學(xué)家,老師家……可能性一多,也就變得漫無目的,而且如果是去這些正經(jīng)的地方也就好了,就怕小孩子脾氣上來,去了什么危險的場合。
任寧遠推門進來,看他坐著發(fā)呆,便說:“他們剛才在一個商場刷了卡。不過雨這么大,你確定要過去看看嗎?”
他表現(xiàn)得太急切,路上任寧遠不得不提醒他:“我們只是擔(dān)心才跟著他們,不是追逃犯。他們都能獨立自主了,你別太緊張,明天再找他們也一樣的?!?/p>
曲同秋點著頭:“我知道。我只是擔(dān)心她出門在外,青春期,又有煩心事,要是遇到壞人,或者什么危險……”
任寧遠笑道:“你這爸爸,真是當(dāng)?shù)锰o張了?!?/p>
“也總比你一點都不緊張來得好!”
“那好吧,我們需要中和一下。”
曲同秋對著那人的笑容,有些茫然。他曾經(jīng)敬慕得根本不敢和任寧遠頂嘴,后來又恨不能痛罵廝打,現(xiàn)在這樣對話的氣氛是算什么,他還真的無法歸類。
雨越下越大,按理暴雨都下不長,而這雨下得天色都暗了好一陣,也沒有變小的趨勢。兩人坐的車子在路上堵了好長時間,幾乎是寸步難行。
下車的時候,那雨勢讓兩人都措手不及。離開飯店的時候都拿了傘,但誰也料不到雨會大到這種地步,傘幾乎沒有用處。
走了一段,全身就已經(jīng)濕了大半,茫茫雨幕里,連眼前的路也看不清。
曲同秋走著走著都有點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,感覺到任寧遠伸手來拉了他,在那令人無法睜眼的風(fēng)雨里,緊抓著任寧遠的手,才勉強走到地下商城的入口。
躲過那劈頭蓋臉的暴雨,兩人才總算喘過一口氣,身上已經(jīng)濕透了,連任寧遠都有了少許驚訝和狼狽,看了看天色和地上的積水,皺眉道:“這雨下得不太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