尤大春想的很好, 只要到了戰(zhàn)場,怎么都能有功。跟著鎮(zhèn)北軍一路打, 撿漏是功,在外擅后, 幫忙是功, 哪怕追殺一支北狄小隊, 人數(shù)再少, 只要是北狄人,就都是功!霍琰想攔都攔不了!
可他萬萬沒想到,阻止他的并不是霍琰,別人也沒有故意扎籬笆不讓他接近, 是他根本就接近不了!
戰(zhàn)場如棋局,變幻莫測, 他本以為只是個形容詞, 沒想到還真是這樣!仗打起來了,未必固定在一個地方,有人逃,就有人追, 有人誘, 就有人跳,有人落單, 就有人圍攻,局勢始終是流動的,信息不足, 計劃不全,缺少戰(zhàn)場前瞻意識,你就捕獲不了對方的動向,也確定不了自己前進的方向。
尤大春遠遠看著戰(zhàn)火硝煙,帶著人往東走,走到了,人沒了,沒有北狄人,也沒有鎮(zhèn)北軍;瞧著西邊又打起來了,帶人趕過去,除了一地尸體,毛都沒有;想著往中間腹地走總該對了吧,結果別人戰(zhàn)隊是講究方法形態(tài)的,有些戰(zhàn)法,就是得把所有人都撒出去,圈子越大越好!
尤大春整場跑,把自己累成了狗,出了一身汗什么都沒撈著!
想找霍琰吧,人家忙著呢,自己大軍都調度不過來,哪有空理你?
這仗打真的很容易,北狄軍一潰千里,可這功,真的一點都不好搶,霍琰那廝也根本不會主動放!
尤大春氣的把刀一扔,原地扎營,他還就不信了,糧草耗光,姓霍的還怎么打?不必現(xiàn)在著急,以后自有人求著他,把功遞到他手上!
同時他還眼睛一轉,立即發(fā)了信,道安然不是說有主意嗎?別磨蹭了趕緊上!
飛鴿傳書從尤大春帳內發(fā)出,同一時間,不同的飛鴿從北狄主將營帳內發(fā)出……
看來這個夜晚,大家都很忙。
……
九原邊境大戰(zhàn),云中隘口,張家軍駐地,四周安靜無聲,連雪下的都比別處小。
多少年都是這樣,大家都習慣了。
北狄來攻,只硬杠九原,因為那里邊境線開闊,多少萬大軍都容得下,而他們這點小地方,人家根本就看不上,奇襲只能用小股騎兵,就算勝了,等大軍過路又是個漫長的過程,霍琰只要聽到消息就會來援,沒準大軍還沒過完,就得卡在這關隘,還被鎮(zhèn)北王一路暴揍,風險大大大過收益,為何要做?實在沒什么意義。
這沒什么意義的隘口,張奪已經守了五年。
張家乃將門,世代綿延,出了不少名將,往上數(shù)名留青史的好多位,無人不服,可那又怎樣?本朝開國時失了先機,少了從龍之功,沒有封侯拜相占下地盤,就處處矮人一頭,不管家里出了多少名將,都沒有本事,兵權不是自己的,皇上想收就收,看你順眼了才會給,窮當兵的沒權沒錢,除了火爆脾氣,也就祖上這點名聲了??擅暷墚旓埑裕恳蛔迦艘蠲?,拿出去誰都不比別人矮半截,憑什么好處總是輪不到自己,一有麻煩他們就得頂上?
當兵的脾氣直,不似文人大都相輕,交朋友很容易,同是大夏的兵,同在北邊,張家和鎮(zhèn)北王一直關系尚可,可六年前那場惡戰(zhàn),所有一切化為泡影,兩家再無來往。
就因為當時慘戰(zhàn),張家明明參戰(zhàn)了,卻一點忙都沒幫上,霍家死了那么多人,張家軍從上到下,從主將到小兵,一點事沒有,叫別人怎么不介懷?
可戰(zhàn)場局勢瞬息萬變,怎么說得清?他們張家就是運氣好,沒碰到敵方最厲害最尖重的兵力,就是保住了,消息不通不知道四散的鎮(zhèn)北軍分別遇到了什么沒法定點幫助,又做錯了什么?為什么所有人都要付出代價,為什么家里老爺子會被排擠慘淡收場,族里孩子少了那么多出頭機會……
不就因為鎮(zhèn)北王勢大?。?!
什么悍勇殺神,北地百姓的福音,北狄兵的惡夢,優(yōu)雅高華,人人推崇,其實就是個小人!小肚雞腸,公報私仇,打壓異己!霍琰就是個人渣!
張奪摔了一壇酒,雙目泛紅,他們和鎮(zhèn)北王怎么可能會沒仇?仇恨大了去了!他甚至不止一次的想過,如果鎮(zhèn)北王死了就好了,死了,北方邊防缺一重力,王府里那個叫霍玠的弟弟還沒長成,過了年才七歲,能打什么仗?皇上能依靠誰?滿朝上下,能扛鼎打仗的武將有幾個?張家必會起復!
霍琰怎么還不死呢?到底什么時候死!
就在這時候,突然收到暗箭密信,上面寫道:要不要合作?
一共兩行看完,捏著信紙,坐下細細思量,張奪目光變化不停,越來越激動,越來越興奮,為什么不?對付霍琰的事,當然要做!但是不能把自己折進去……
正想著,副將張歸突然跪在他面前:“末將愿為此事,請少主成全!”
張奪看著這個一直忠心的副將,緩緩閉了眼。
張歸見他不允,直接把信搶了過來:“若事成,此事無需旁人知道,若事敗,所有一切甩乃末將一人所為,絕不牽連!”
張奪睜開眼,眸底發(fā)紅,牙齒咬的顫抖,似是極為不舍。
張歸跪地:“末將本就是少主救下的孤兒,無牽無掛,死不足惜,少主卻是張家最后的希望,絕不可以出事!”
張奪起身,重重拍了下副將肩膀:“好兄弟?!?/p>
張歸:“誓死效忠少主!”
張奪心眼多,愿意促成別人的事,關鍵時機小小的幫一點忙,甚至為別人互相傳話,提供更好更多的方案,可他不出兵,只愿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假裝看不到尤大春和北狄的暗中聯(lián)絡,也不知道別人打算做什么又做了什么,最多就是‘擅離職守’,不小心放了一批人過關,又不知道別人去了哪里……
所有一切,都由副將張歸親自聯(lián)絡實施。
站在高高坡上,看著沖九原城遠去的北狄騎兵隊,張奪目光陰陰,憎恨又痛快。
殺不了霍琰,難道還殺不了霍琰的家人?他霍琰就算是鐵打的,等一家人死絕,形單影只,還能做什么?
霍琰……六年前你運氣好,僥幸逃過一劫,這一次——死吧!
北狄軍帳,四皇子赤昊握著書卷,問侍立在側的心腹:“事情進展的如何?騎兵小隊可出發(fā)了?”
心腹跪地:“是!一切皆如主子所謀!”
赤昊唇角微勾:“很好,張奪和尤大春還算給力,看來很多計劃可以提前了……明日一早去除免戰(zhàn)牌,同霍琰打消耗戰(zhàn),可以退,可以撤,但戰(zhàn)鼓不準停!”
……
九原城內,氣氛緊張又安靜。
緊張是因為邊關戰(zhàn)事,任何一場戰(zhàn)爭都是殘酷的,總會有這樣那樣的意外避免不了,但凡鎮(zhèn)北王一處想不到,九原城就是第一個被偷襲被攻破的眾矢之的。當然這種情況很少,六年來基本沒發(fā)生過,人們只是下意識心里警惕。安靜是因為自己幫不了忙,上不了戰(zhàn)場殺不了的,總不能拖后腿。
百姓們就像尋常過日子一樣,該干活干活,該吃飯吃飯,該睡覺睡覺,但街上閑聊的懶漢少了,鬧事的痞子沒有了,連小偷小摸都沒怎么發(fā)生了,面對戰(zhàn)爭,九原城的百姓堅韌又強大。
顧??粗@座比往日更干凈更安寧的城市,緩緩呼了口氣。
這就是霍琰的家鄉(xiāng)。他時常不在,也很少鐵律要求什么,只是以身作則,就影響了一個軍隊,影響了一城人。這座城和霍琰一樣,平淡又睿智,看起來很普通,沒脾氣,卻無堅不摧,誰敢來惹,倒是試試看!
吳豐過來了:“少爺,打聽清楚了。”
顧停:“怎么樣?”
吳豐:“外頭糧食徹底停止買賣了,咱們庫存豐厚,不管城里還是鎮(zhèn)北軍,一旦危急,都立時可解。而除了咱們家,存糧最多的就是尤大春府上?!?/p>
顧停面色不見變化,顯然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:“好好盯著,沒準……會有機會用上?!?/p>
吳豐:……
“所以尤大春之前態(tài)度那么放肆的收糧,少爺一直沒管,是想養(yǎng)肥了關鍵時候自己宰?”
顧停微笑:“那就要看尤大人的表現(xiàn)了?!?/p>
他想,上輩子沒有聽到糧荒危機,是不是因為霍琰利用了尤大春?畢竟他不在這里,尤大春可是在,一樣的人,一樣的思維,這輩子尤大春會這么干,上輩子肯定也這么干了,他一個局外人都暗挫挫打著尤大春的主意,當時的霍琰會看不到?
“劉大春出城去戰(zhàn)場搶功,府里一應事宜是誰在管?”
這個吳豐知道:“聽說是一個心腹謀士,叫道安然的?!?/p>
顧停一笑:“道貌岸然,這名字倒是有趣。他們一行不是還有一個老太監(jiān)么?叫李貴的,說是監(jiān)軍來著,和尤大春一起去了么?”
吳豐搖搖頭:“沒聽說。”
顧停蹙眉,感覺有些怪異,李貴是監(jiān)軍,就是要監(jiān)督軍中情況,尤其戰(zhàn)事起時,蠢一點的,還會和主將對著干,在戰(zhàn)場中搶指揮權瞎指揮,尤大春已經去了軍中,李貴留在這里干什么?還把府邸一切權力讓給了這個叫道安然的謀士?他真的就一點都不貪功?可若什么都不想要,只想混日子,一大把年紀干嘛不在宮里呆著,偏要來這酷寒北地?
顧停覺得這老太監(jiān)不對勁,想著以后要多做觀察。
“鎮(zhèn)北王府那邊怎么樣?”
吳豐樂了:“可用不著少爺操心,那邊大概戰(zhàn)事歷的多了,一切井然有序,比咱們靠譜?!?/p>
顧停點了點頭,這樣最好不過。
吳豐覷著他的表情,小聲問:“少爺要過去看看么?”
顧停感覺莫名其妙:“我去干什么?”
吳豐:“這個……少爺對王爺情有獨鐘,愛屋及烏,自會擔憂,而今王爺不在,您放不下心要過去看看,沒誰會說閑話,少爺別害羞?!?/p>
害羞?誰害羞?他嗎!
顧停氣的打長隨:“誰說我對他情有獨鐘了!”
“誒不是么?”長隨抱頭鼠竄,“那自打到了九原城,您從頭到尾那么關心人家,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人家,人家是王爺,凡見者無不崇敬跪拜,偏您見了一點都不害怕,還敢惡言惡語行為無狀,碰瓷人家懟人家甚至動手……少爺自小到大,何曾這般無禮過? ”
顧停更氣,打的更用力:“我這不是無禮了!從小到大都對你無禮!”
吳豐哀嚎:“輕點啊少爺這是臉!小的是少爺您的人嘛,生是您的人,死是您的鬼,少爺自然親厚不設防不用裝,偶爾撒個嬌,小的能怎辦?”
顧停愣住。
所以……他在對霍琰撒嬌么?把霍琰當成了自己人,不設防,不會裝,任性而為,什么都沒顧忌?
“出事了!”
董仲誠提著袍角跑過來,滿頭是汗形象全無,根本等不及下人稟報,也顧不上看顧停主仆二人在干什么是否有空:“有敵攻城!”
顧停顧不得理清思緒,當即站了起來:“不可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