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聽眠突兀地笑了一聲:“你懂么,我到現(xiàn)在還活著,就是因為不想別人說你可憐,不想別人說你辛苦拉扯長大的孩子就這么沒了,所有人都在背后議論你,說你有多么多么可憐……”
“那你就去死??!”鄭文英高喊出來。
沈聽眠撐不到周天了,他想。
既然媽媽都讓他去死了,那他就去死好了。
他按照那條路在走,那時街上的人已經(jīng)很少了,記憶里,他和李牧澤就是這樣走了下去,走到他家窗戶可以看到的那個橋上。
他孤零零站在冷風(fēng)里,原來夏天也有如此寒冷的時候。
他下意識抬頭看著李牧澤家所在的那棟樓,不知道是否出現(xiàn)了幻覺,那里好像亮著燈。
等那盞燈熄滅了,他就跳下去。
他這樣想著,對著空中的虛無笑了一下。
李牧澤同樣覺得自己出現(xiàn)了幻覺。
他今天上午剛剛放到后面回收箱的草稿本,下午就出現(xiàn)在沈聽眠的桌子里,他現(xiàn)在就攥著這個本子冥思苦想,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,為此他失眠了。
他站在窗前,回想起孫星鵬說的話,腦子里混亂得很。
然后他就看見橋上的沈聽眠,對方不知道在干嘛,站在橋邊不動了。他以為自己出現(xiàn)幻覺了,揉了好幾遍眼睛,才確定那就是沈聽眠。
他想也沒想就出了門,一路瘋跑下了樓。
沈聽眠看見燈關(guān)上了。
他忽然想起來李牧澤在漫天綠葉里淡去的背影,覺得愛就像他夏日里沉甸甸的影子一樣綿長。
這就是故事的結(jié)尾了吧。
他把頭慢慢低下來,凝望著水面,那距離他很遠(yuǎn),又似乎很近。
“沈聽眠!”
他渾身一激靈,抓著橋上的石柱,猝然扭過頭,竟看見李牧澤朝他大步走來。
這樣寂靜的夜里,凌晨時刻,他覺得自己大概已經(jīng)到了天堂。
“你……”
“你在這兒做什么?”李牧澤面色冷硬,對他大聲吼著,好像在質(zhì)問他。
沈聽眠好半天才回過神來,怔怔張著嘴巴,仍舊說不出話。
“算了!”李牧澤暴躁地說,“你也說不出什么好話,那我來問你——”
他舉起來手里的本子:“這是什么?”
沈聽眠眼睛慢慢聚焦,愣愣地答:“你的草稿本。”
李牧澤也跟著愣了下,生生氣笑了:“是啊?!?/p>
“我上午把它捐了,”他怒氣沖沖地問,“為什么會出現(xiàn)在你的桌子里?”
沈聽眠一臉荒謬:“你翻我東西?”
“翻了,怎么了?”李牧澤竟然毫無羞愧感,直直地問他,“你拿我的本子干什么? ”
沈聽眠被問得啞口無言,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會變成這樣,凌晨的這個時間,本該死去的他和李牧澤在荒唐的人間里進(jìn)行著匪夷所思的對話,他對此只能僵硬地否認(rèn):“我沒有?!?/p>
“那這是什么?”李牧澤氣笑了,“還有,你那里為什么有我的橡皮?”
“什么橡皮,我不知道!”沈聽眠覺得自己大概在做夢,語無倫次地胡亂推脫著,轉(zhuǎn)過身就要走,李牧澤把他拽住了,強(qiáng)硬地去掏他的兜,果然掏出來一塊橡皮,這下李牧澤都愣了。
“你怎么回事?”他怪叫出聲,聲音都在發(fā)抖,“沈聽眠,還說不是你拿的?”
沈聽眠自暴自棄地閉上眼睛,不去回答他的問題,想要掙開他,卻又沒有李牧澤力氣大,到了后面動作都變得瘋癲,只想快速遠(yuǎn)離李牧澤。
這時路上的車和人都已經(jīng)很少了,夢也不比此時真實多少。
李牧澤強(qiáng)制性把他拉走,拉到完全沒有人的地方,沈聽眠并沒有什么力氣掙扎,他腦子越來越不清醒,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,做什么,他分不清楚李牧澤到底是快樂還是劫難。
但他心臟突然猛烈**了一下,這讓他很害怕,他下意識大力掙扎起來,李牧澤剛剛稍微放松了警惕,一不留神竟被他掙脫開了。
“我再問一遍,”李牧澤迅速反應(yīng)過來,猛然攔住了他的去處,眼神刺入他的靈魂里,“我的東西是不是你拿的?”
他已經(jīng)不需要沈聽眠的回答了,因為沈聽眠的骨頭都軟了下來,他看上去很虛弱,緩緩后退了兩步,荒涼木訥地看著李牧澤。
“這塊橡皮,我很久之前就捐了?!?/p>
李牧澤怔怔說著,好像連自己都不相信:“比那時候還要久,我說的是,那一天!……比那天早很多了,你為什么那個時候就拿了這塊橡皮?”
“我看它好看,”沈聽眠虛弱地說,“你家里有錢,東西都好用,所以我拿了?!?/p>
“不是這樣,”李牧澤堅決否認(rèn)道,沈聽眠的語氣太弱,這根本就是騙人的,“你別想再騙我,你嘴里沒有一句實話!”
李牧澤今天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他走了,他是真的想不明白,捏著沈聽眠的肩膀,用力地說:“你喜歡我,在那之前你就喜歡我!”
沈聽眠倉皇地眨著眼睛,小口小口喘息著。
李牧澤失望地問他:“為什么?我不明白,既然喜歡我,為什么還要推開我?”
沈聽眠依然不說話,李牧澤閉上了眼睛,再睜開時,眼里都是血絲,他把沈聽眠往自己懷里帶了下,貼著他的額頭,克制著自己,沙啞地叫他:“眠眠?!?/p>
沈聽眠怔怔地掉了顆眼淚,他知道李牧澤喜歡他,卻不知道李牧澤竟然這樣喜歡他。
他吸了下鼻子,聽到李牧澤問他:“眠眠,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?”
沈聽眠躲了下,往李牧澤懷里縮了縮,盡管已經(jīng)很克制,身體還是劇烈發(fā)著抖,他開始哭,李牧澤急了,揉著他的臉,呼吸紊亂:“怎么了?你跟我說,發(fā)生什么了?你告訴我,我們一起想辦法,嗯?”
他捧起沈聽眠的臉,沈聽眠的牙齒都在打顫,他的眼睛已經(jīng)哭到睜不太開,睫毛都粘在一起,李牧澤心急如焚,又是心疼又是憤怒:“誰欺負(fù)你了?誰說你了?”
“沒有,”沈聽眠好半天才擠出兩個字,他摸上李牧澤的雙手,嗚咽著說,“我害怕?!?/p>
“怕什么!”李牧澤咬著牙問。
沈聽眠的視線模糊,他努力勾勒出李牧澤的輪廓,小聲地撒著謊:“喜歡男生,我害怕。”
聽到這里,李牧澤才終于緩緩松懈下來。
他摸了摸沈聽眠的臉,把他抱入懷里,長舒一口氣:“寶貝?!?/p>
沈聽眠又開始小幅度顫抖起來,李牧澤拍著他的背,柔聲說:“別怕?!?/p>
“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,”李牧澤用外套將他完全裹在懷里,他們在輕飄飄的快樂里相擁,“你很安全,好嗎?我們一起分擔(dān)這些,你不會再受傷了,這樣可以嗎?”
沈聽眠貪婪地嗅著李牧澤身上安全的氣息,他努力從他懷里汲取著溫暖,忽然覺得人們不應(yīng)該以溫度劃分四季,這個標(biāo)準(zhǔn)在李牧澤的懷里失去了意義。
他不能死。
他迫使自己這樣想:我死了他怎么辦,他為我做了這么多。
李牧澤沒有問他這么晚為什么還在外面,他把外套披在沈聽眠身上,拉著他朝家里走去,李牧澤家里的人都已經(jīng)睡了,他沒有開燈,摸索著和沈聽眠一同進(jìn)入自己的房間。
他把手機(jī)給他:“跟你媽媽說一聲吧?!?/p>
沈聽眠并不想打電話,只是編輯了一條短信發(fā)過去,他蜷縮在李牧澤的床上,感覺這里非常干燥和溫暖。
李牧澤和他一起躺下來,借著月光看著他的背影。
此時愛他的少年不會調(diào)情,不會說情話,只會在他身后弱弱地坦誠道:
“眠眠,我想抱抱?!?/p>
沈聽眠轉(zhuǎn)過身,往他懷里鉆去。
李牧澤嗅著他身上的味道,在這幾天頭次感到如此安心。
“你這次不能再走了?!彼?,用柔軟的,傷心的語氣說,“下一次,我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追上你?!?/p>
“好?!?/p>
李牧澤摟著他,不斷親吻他的發(fā)頂,呢喃著:
“愛你,眠眠,好愛你?!?/p>
沈聽眠慢慢放松下來,又覺得自己或許并不需要這些愛。
他在某個瞬間想明白了自己需要什么,他需要告訴李牧澤真相,這從來不是索要,也無關(guān)乎愛情,他應(yīng)該這樣做,像李牧澤會理解那樣充滿勇氣,像李牧澤永遠(yuǎn)不會理解那樣不抱有期待。
在很久很久以前,他就是明白的,不是嗎?
他能夠喜歡李牧澤一場,就已經(jīng)是很美好很快樂的回憶了,李牧澤曾經(jīng)帶給他的那些快樂,已經(jīng)遠(yuǎn)勝過于李牧澤可能不會理解他所感到的難過了。
這條路總是要走完的,即使李牧澤不會陪著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