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池要走的前兩日, 村里頭迎來了兩位城里的客人。
那倆蠢貨在成都雙流機場下了飛機,就找不見路了, 程池小半日都呆在村長家里,拿著電話機給他們指路, 先打車去茶店子客運站坐大巴,到某某市,跟著轉(zhuǎn)公交或者直接打車到某某縣,然后找個順路的老鄉(xiāng),趕他們的車進山, 結(jié)果倆人語言不通, 人家老鄉(xiāng)也說不來普通話, 跟他們比手劃腳, 雞同鴨講半天, 也弄不懂各自的意思, 最后倆人就在縣里頭開了個賓館住了一晚上。
第二天大清早, 程池便搭順風(fēng)車去縣里接人。
幾年不見,白悠越發(fā)已經(jīng)出落成大姑娘了, 倒不似年輕時候那般張揚跋扈的打扮, 現(xiàn)在走森女風(fēng), 穿的是寬寬大大的格子布裙, 看上去很有文藝范兒。
她大學(xué)是攝影專業(yè), 現(xiàn)在工作挺有意思,走南闖北,給旅游雜志拍風(fēng)景。
楊靖畢業(yè)之后, 進了他爸的地產(chǎn)公司,他是個耿直的脾氣,酒量也好,人脈資源都積攢得挺不錯,也干出好些業(yè)績來。
年少時候臭味相投的伙伴們,而今有了各自的人生,看著他們越顯成熟的臉龐,程池頗有些老懷安慰的滄桑心態(tài)。
白悠一見著程池,拉著她左三圈右三圈上下打量個沒完沒了。
“哎呀,哎呀哎呀!”她夸張地感嘆:“好土!在山里呆了三年,你這簡直就是一朝回到解放前,面朝黃土背朝天??!”
“有這么夸張?”程池低頭看自己,白色的小T恤陪一條鉛筆褲,黑色的坡跟小皮鞋,都是瞅方便縣里頭買的,壓根也沒考慮好看不好看,穿著合身方便好洗就行。
程正年倒是隔三差五給她寄來價值不菲的新衣服,但是村里頭可沒干洗店,那些個精貴的衣服經(jīng)不起搓衣板搗衣棒的蹂//躪,所以都閑置著沒穿,天長日久的,也就成了這形象,典型的鄉(xiāng)村教師嘛,比起村里頭的女人來說,她可要講究體面多了。
“連妝都不化了。”白悠嘖嘖地搖頭,伸手拭了拭她的臉:“墮落,你真是太墮落!”
“行了?!睏罹复驍嗔税子频脑?,走過來端起程池的肩膀好好地打量著:“我們池姐素顏都是大美妞,雖然這裝扮,真的丑,怕什么,我給你帶了好看的衣服過來,回去就換上,給那幫子鄉(xiāng)巴佬瞅瞅,啥叫仙女下凡!”
白悠“哎唷哎唷”地壞笑著鄙視楊靖:“程池就算七老八十了擱你這兒那也是大美妞?!?/p>
“那是?!睏罹富鼐此粋€輕狂的挑眉。
聽著倆人斗嘴,仿佛又回到了十七八歲,程池心里頭格外痛快,這就帶著他們往鄉(xiāng)道上走,隨口問:“小白,不是說還帶了男朋友過來?怎不見人?”
白悠解釋:“他啊,他跟醫(yī)療隊一塊兒,現(xiàn)在應(yīng)該進村了吧。”
白悠的男朋友是個醫(yī)生,這次知道女友要去山里頭接朋友,也主動跟衛(wèi)生局和院里請纓,帶著醫(yī)療隊來給老鄉(xiāng)們做身體檢查。
岔道口上,搭上了老鄉(xiāng)的拖拉機,轟轟隆隆載著仨人往水磨鄉(xiāng)趕,白悠一路上尖叫不斷,楊靖被顛兒得七葷八素,不住地說這可比我們競速賽要猛多了。
程池說:“說起來那還真是好久沒飆車了,回去可得好好來一局,你倆準備著,彎道夢魘這就要回歸了?!?/p>
“彎道夢魘”是程池中二年紀時候給自己封神的稱號,楊靖吐槽這個稱號好多年了。
“好羞恥?!卑子仆低禍惤鼦罹福骸霸刍厝?,別跟圈子里的人介紹她?!?/p>
“好?!睏罹纲澩攸c頭。
“嘀嘀咕咕說什么呢?”程池挑眉冷覷他們。
“我說,你這么多年不回去,那車都讓你老爸給賣了,總不至于開著那輛小本田跟咱們?nèi)ケ荣惏??”白悠笑問?/p>
“你這就瞎操心了吧,買那輛車的…”
楊靖的話突然頓在了喉嚨里,像是卡了根魚刺似的,臉也脹紅了起來。
程池見他話說一半,便問:“我那車怎么了?”
“沒怎么?!睏罹高B連搖頭:“沒怎么,車賣了買新的就是,多大事呢,實在不成,把我那輛保時捷拿去開?!?/p>
程池覷著他不自然的神情,笑說:“楊靖,甭跟我打馬虎眼,咱打小一塊兒玩大的,你丫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拉/屎放屁,你就說,我那法拉利怎么了?”
楊靖憋紅了臉,說:“真沒什么,能買得起你那車的人,也都是一個圈子里的,兜兜轉(zhuǎn)轉(zhuǎn)幾易其主,最后讓我一朋友買了去,現(xiàn)在開著呢,你要是舍不得那車,我跟你問他要回來就是?!?/p>
程池沒再多問什么,只說道:“是挺舍不得,那車好歹跟了我這么多年,幫我贏了不少比賽,不過現(xiàn)在給我們水磨小學(xué)換了兩棟寬敞明亮的教學(xué)樓,也挺值當(dāng)?!?/p>
“不過說起來,要修學(xué)校,直接問你爸要贊助不就成了,賣什么車呀,慘兮兮的?!睏罹覆唤狻?/p>
程池斂了斂眸沒說話,楊靖還要再問,白悠手肘戳了戳他,示意別問了。
還不了解她嗎,她一露出這副神情,便是想到了過去的那些事,與那個不可觸碰的名字有關(guān)。
那輛鮮紅色的法拉利,一如她張揚放肆的青春,而回憶起那段如火如荼的歲月,每一幀的畫面,都是他。
不可說,說不得。
夏蟲豈可語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