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卅三折 佛入東海，阿頂山門

不過一夜繾綣，明棧雪借由肌膚相親間的些許掠影浮光，對耿照性格的掌握卻遠(yuǎn)遠(yuǎn)超過

他的想像。耿照遇事冷靜、觀察入里，決斷明快，然而在精細(xì)的智性之下，卻潛藏著如獸一

般的野性本能。

要移轉(zhuǎn)他的負(fù)面觀感，最好的方式就是丟出一個錯綜復(fù)雜、或藏有弦外之音的問題，他

就會像一頭窺見甘美獵物的野獸，盡管豎起耳朵、望風(fēng)警醒，最終卻無法壓抑潛藏的狩獵本

能，縱身朝目標(biāo)飛撲過去。

--明棧雪的提議里本就充滿蹊蹺。

雖不明白她的傷勢有多嚴(yán)重，但以昨晚擲珠殺人、稍觸即死的情況看來，明棧雪縱使自

保的能力尚不及受傷之前，要對付耿照已是綽綽有余，生殺予奪，犯不著與他“商量”，更不

須平白饒上一部珍貴的碧火神功秘訣。

除非......修習(xí)碧火神功便是目前唯一的療傷法門。

耿照腦海中掠過“雙修”這個字眼，昨夜狂亂的交媾畫面又涌上心頭，心尖兒一吊，忍

不住面紅耳赤，但也不過一瞬而已。他強(qiáng)抑心猿意馬，微冷的雙目炯炯放光，盯著明棧雪不

發(fā)一語，靜待她細(xì)說分明。

明棧雪將他每一絲神情變化都看在眼里，信手將裹著結(jié)實(shí)胴體的外衫拉緊，直起上身，

屈膝斜坐，正色道：

“坦承相對、公平互惠，一向是我與人合作的原則。我會將我的傷勢對你如實(shí)說明，關(guān)

于修練碧火神功一事也會詳加解釋，有什么問題，你可以盡管發(fā)問，只要是于此有關(guān)的，我

都絕無隱瞞。待你弄清楚后，再來考慮我的提議，如此可好？”

耿照面無表情，只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

“好?！?/p>

“那岳宸風(fēng)的紫度神掌厲害非常，掌中蓄有陰雷潛勁，打在不通武藝的人身上，便只是

開碑裂石的一式；打在武者身上，雷勁便鉆脈入體，在五臟六腑、甚至骨內(nèi)髓中結(jié)成雷丹。

“這雷丹纏著筋脈臟腑，以人體血?dú)怵B(yǎng)丹，滯于體內(nèi)的時間越久，丹結(jié)得越堅(jiān)實(shí)壯大，

猶如多年沉痂，難以拔除。雷丹又會與脈中的內(nèi)息相沖，發(fā)作起來極其痛苦，一旦運(yùn)勁逾越

了界限，雷丹便會爆發(fā)開來。

“我曾親見岳宸風(fēng)習(xí)練神掌，將一名死于雷勁的高手剖開腔子，臟腑爆碎如糜，便似吞

了硝石引火，極為凄慘。紫度神掌在虎錄七神絕中號稱威力第一，名日‘紫度雷絕’，便為此

故。”

老胡提過岳宸風(fēng)掌中蓄有雷勁，但耿照聽她娓娓道來，仍不禁倒抽一口涼氣，愣道：“他

以紫度神掌打你？”

都說了是“紫度雷絕”，何來此問？明棧雪聽得莫名其妙，微蹙起兩彎形狀姣美的淡細(xì)青

蛾，陡然間才又會過意來，不覺一笑。

“這有什么奇怪的？便是他另有奇遇，我倆的內(nèi)力同出‘碧火神功’，差距也在伯仲間，

我即使未因大意輕敵、著了他的道兒，亦當(dāng)出盡全力，方有勝機(jī)。他拋棄尊嚴(yán)向我示弱，出

手自是毫不容情，否則稍有差池，豈非白忙一場？”

耿照心想：“到底相識一場，如此出手，也未免太過毒辣了。”嘴唇動了一動，終究沒說

出口。

明棧雪察言觀色，淡然微笑：“真要?dú)⑽?，那岳宸風(fēng)倒也還舍不得。紫度神掌與碧火神功

系出同源，我雖未習(xí)練神掌，卻能以碧火功一點(diǎn)一點(diǎn)化消雷勁，這也正是岳宸風(fēng)打的如意算

盤。

“化解紫度神掌的雷勁十分耗損內(nèi)力，縱能保住性命，這一消一長之間，我便再也不是

岳宸風(fēng)的對手啦，正好抓了我回去，當(dāng)作元陰鼎爐，于增進(jìn)功力大有裨益?！?/p>

她見耿照微露疑惑，笑了一笑，解釋道：“‘碧火神功’乃道門雙修術(shù)的無上至寶。當(dāng)年

我在石城道上救了岳宸風(fēng)，他便拿出身上所藏的神功秘冊，與我一同研讀參詳；那時我的武

功見識都在他之上，一看便知秘冊里的功夫厲害非常，卻不是一人所能練成，須得男女合修，

把心一橫，便與他雙修那碧火神功。

雙修之術(shù)，是男女雙方互為鼎爐，以精、氣、神為藥，功法為爐火，從而煉出內(nèi)丹；結(jié)

丹之人，不僅身輕體健、精力無窮，更能延年益壽，最終達(dá)到不老不死的長生之境。與之相

比，道法、武功皆屬末流。

我與岳宸風(fēng)合鼎同火，這才練成了碧火功，對彼此而言，從對方身上所汲取的功力最是

精純自然，絕無走火入魔之虞。休說他將我重創(chuàng)之后，便打我功力的主意，今日若換他落到

了我的手里，一有機(jī)會，我也必將他吸得點(diǎn)滴不剩?！?/p>

她抬起一雙盈潤動人的翦水瞳眸，抿著柔嫩姣好的唇瓣，嫣然一笑。

“你想想，我與他兩人的功力全匯于一人之身，縱使還要打點(diǎn)折扣，只怕世間也少有敵

手了罷？”

耿照聽得毛骨悚然，轉(zhuǎn)念明白過來：“所以你故意引誘阿傻，與你做出敗壞德行的逆?zhèn)愔?/p>

舉，其實(shí)是悄悄將碧火功傳了給他，待他神功大成之日，便要將他的功力收為己用？”

“阿傻？”明棧雪微微一怔，登時會意，笑道：

“你是說海兒么？原來他現(xiàn)在管叫‘阿傻’......真是有趣的名兒。是你給他起的么？”

耿照板著臉，一個字、一個字地慢慢道：“他，已經(jīng)沒有名字了。是你和岳宸風(fēng)聯(lián)手，奪

走了原本屬于他的一切?，F(xiàn)在，他便只叫做阿傻?！?/p>

明棧雪將他緊繃的怒意都看在眼里，笑吟吟的也不生氣，掠了掠發(fā)鬢，斜著玉頸道：“你

別誤會啦，我是真歡喜那孩子，那孩子也是真心的歡喜我。我沒打算將他吸成廢人，他是我

精心挑選的元陽鼎爐，要一輩子乖乖陪在我身邊，與我修習(xí)碧火功，將來練至飛升之境、同

成脫俗仙侶的，我怎會害他？”不懷好意地瞥了耿照一眼，抿嘴輕笑：

“我猜得沒錯，你果然識得海兒。”

耿照才知自己又被她套了話，只覺這魔女心機(jī)深沉，多待在她身邊一刻，又不知要中什

么陰謀詭計(jì)，抱拳拱手道：“明姑娘，我只是個無名小卒，本事低微，學(xué)不來你的什么碧火神

功，我也不想學(xué)。以姑娘的美貌，不愁找不到同修之人，就此別過，請?！鞭D(zhuǎn)過身去，便要

行出大倉。

明棧雪也不攔阻，嘴角含笑，玉面生春，一直等他走到了倉門前，才好整以暇地說：“你

那匣子落到岳宸風(fēng)手里，還想不想拿回來？”耿照聞言一震，不由得停下腳步。

“論武功、論心計(jì)，當(dāng)世怕也只有我，才能替你把木匣奪將回來，你信不信？”

這話從全身僅裹著一件單薄衫子、并起一雙赤裸美腿嬌嬌斜坐的蒼白女子口中說來，卻

有一股難以反駁的強(qiáng)大說服力，令耿照無法置之不理。

岳宸風(fēng)之強(qiáng)，就連老胡那樣的豪杰都難以抗衡，但自明棧雪出現(xiàn)后，岳宸風(fēng)每一著都不

脫其算計(jì)，便是身受紫度神掌重創(chuàng)，岳宸風(fēng)、蚯夫人仍是拿她不住，任她在眼皮子底下來去

自如，徒呼負(fù)負(fù)......

耿照這才發(fā)現(xiàn)：明棧雪雖是淺淺笑語，卻不由得自己不信。

--如果是她......絕對能夠奪回赤眼！

明棧雪手握交襟，輕倚墻角，垂目拂去膝畔沾著的干草屑，淡然笑道：“當(dāng)年我與岳宸風(fēng)

修習(xí)碧火功，之所以能突飛猛進(jìn)，除了我二人的資質(zhì)穎悟之外，更得益于一副珍稀難得的靈

丹妙藥‘玄水云華丹’。那藥分雌雄兩枚，女子服陰、男子服陽，各有補(bǔ)益，用于男女合修，

則效用倍增，進(jìn)境不可同日而語?！?/p>

耿照忽想起那只拈金小盒里的青、赤兩丸。昨晚情欲爆發(fā)，來得既快又猛，掃落她的衣

物時，金盒早已不知遺落何處。

卻見明棧雪隨手從身下草堆摸出一只黃澄澄的物事，“喀答”一聲揭開蓋兒來，盒底一碧

一紅，兩丸如滾盤珠般相互吸引旋繞，正是當(dāng)日明棧雪舍不得服用的丹藥。

“看來趁我昏睡之際，她已找到金盒，并且藏了起來。卻不知......她還做了什么安排，

打得什么算盤？”

明棧雪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，含笑道：“你莫多心。這些年來我費(fèi)盡辛苦，才又在平望都

中尋到了這對‘青璃赤火丹’，一樣是滋陰補(bǔ)陽的靈藥，自然要好生收藏。

原想尋得海兒后與他一起服用，增益修為，無奈中了岳宸風(fēng)那廝的紫度神掌，為救性命，

不得不大耗真力化解雷勁。

所幸青璃赤火丹珍稀難得，更勝過當(dāng)年那兩枚云華丹；而你又根骨奇佳，如能好生助我，

不但功力能盡復(fù)舊觀，甚至猶有過之。岳宸風(fēng)不明就里，屆時我倆殺他個措手不及，要想搶

回你那只木匣，又有何難？”

她的提議極其誘人。

耿照如今是眾矢之的，又失了胡彥之這等強(qiáng)而有力的臂助，別說從岳宸風(fēng)手里奪回赤眼，

便只想一路平平安安、順利抵達(dá)白城山面見蕭老臺丞，亦難如登天；如五帝窟這樣強(qiáng)橫的敵

人，沿途不知還有多少，憑他現(xiàn)下的能耐，委實(shí)是兇多吉少。

而“碧火神功”乃一手造就明、岳二人的內(nèi)家寶典，是世人夢寐以求的神功，阿傻不過

與她參研少時，懵懵懂懂間便練就了一身高明的道門圓通勁。與明棧雪一同修習(xí)碧火功，不

但能提升自身的實(shí)力，更能獲得強(qiáng)力的伙伴--那是猶勝受傷之前，武功、心計(jì)均不在岳宸

風(fēng)之下的，狀態(tài)已臻巔峰的明棧雪！

凝思片刻，耿照糾結(jié)的眉頭漸漸開解，神情若有所悟，似是下定了決心。

“你是聰明人。與聰明人說話最好了，一點(diǎn)兒也不費(fèi)力?！泵鳁Ｑ┬Φ溃骸澳阄也环料刃?/p>

息一下，養(yǎng)足精神，午后再與你講解碧火功的心訣。我也要知道你對穴位、筋絡(luò)了解到何種

程度，內(nèi)功不比外門功夫，須于用心處用功。”

耿照搖了搖頭，面色凝重。

“我不學(xué)碧火神功?！?/p>

明棧雪一時還以為聽錯了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如花笑靨凝于粉面，尚不及褪去；

片刻才得一僵，蹙眉道：“你是不肯助我療傷，還是不愿學(xué)碧火功？你可知道，除非我傷勢痊

愈，否則普天之下，再無第二人能助你奪回那只匣子？還是你不相信，我有這份能耐？”

“我相信你有這份能耐，所以我不愿學(xué)碧火神功，也不想助你增強(qiáng)功力?！?/p>

耿照緩緩道：“世上有一個岳宸風(fēng)，已是禍非福；我若助你練功療傷，再加上青璃赤火丹

的神奇藥力，不過造就另一名武功更高、心計(jì)更毒的岳宸風(fēng)罷了。就算除去了岳宸風(fēng)，遺患

卻不在岳宸風(fēng)之下，我助你療傷之惡，豈非勝過了岳宸風(fēng)？”

他伸手指著草堆里并置的兩具尸身，濃眉一軒，神情帶著不可動搖的決心。

“明姑娘，岳宸風(fēng)若是吃人的老虎，你便是魑魅魍魎。在我心里，你與他并無差別?！?/p>

明棧雪聽得微怔，忽然大笑起來，笑得前仰后俯、花枝亂顫，罕見地沒有了一貫的溫婉

嫻雅，笑聲大膽而放肆，彷佛見到了什么稀奇無比的怪物。耿照冷冷回望，不發(fā)一語，直到

她慢慢收了笑聲，抬起一雙炯炯放光的明眸，絕美的容顏上兀自掛著微笑，目光中卻無笑意。

“你真是個有趣的孩子?！?/p>

她盯著他的臉許久許久，才又低垂粉頸，隨手拂著膝下，微帶透明的纖纖玉指宛若鮮剝

的菱白筍尖，不住在枯黃的干草屑間翻滾如攪?yán)耍莘鹞逯换钌难┚?，靈動纖巧，說不

出的好看；耿照只瞥了一眼，目光便被她那玉碾似的指尖黏了過去，一時竟看得忘情。

直到她輕咳兩聲，耿照才回過神來，不覺脹紅面頰。

明棧雪便像逗完了貓兒似的，將左手五指縮回衫里，方才一瞬間涌現(xiàn)的尷尬、失望、憤

怒、陰狠......俱都一掃而空，彷佛從來不曾有過，又回復(fù)成那個雍容溫婉、成竹在胸的美麗

女郎。

她笑吟吟的望著耿照，活像看著一頭不自量力、卻又不知死活的流浪貓仔，全因她的寬

容溺愛才得以存活，自己卻一點(diǎn)兒也不明白?！暗饶阆胪耍倩貋碚椅?。我的提議依然有效?！?/p>

耿照不知該說什么好，雙手一抱拳，霍然轉(zhuǎn)身。

“后會有期了，明姑娘?！?/p>

正要邁開步子，忽然“當(dāng)”一聲巨響，一瞬間，偌大的草料倉里空氣彷佛全被壓擠到了

一處，然后才又迸碎開來；遠(yuǎn)至梁柱倉門、近至腳下地面，彷佛無一物不在震動，巨大的共

鳴從里到外震撼著耿照，似乎要將腔子里的臟腑舌頭全都震了出來。

“這......這是什么聲音？”

震耳欲聾的轟然撞擊，卻未隨著耿照的心神平復(fù)而消失。很快的，第二聲、第三聲......

耿照低伏在窗櫺下，慢慢數(shù)著這駭人的撞擊巨響，心中隱約有了模糊的輪廓，只是怎么也無

法與昨夜所見、所聞產(chǎn)生聯(lián)系。

（是......鐘聲。）

只有百年古?的巨鐘，才能發(fā)出如此宏亮的金鐵聲響。但這里......怎能是寺院？

明棧雪微笑道：“看來，你還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?！币姽⒄漳粺o語，也算摸透了他慎

言而不妄斷的性子，沒等他回話，自顧自地笑著界面：“如你所聞，方才乃是寺里的晨鐘聲響。

此鐘聲聞百里，震動三川，全東海僅此一座，別無其他?！?/p>

耿照錯愕道：“這里......怎能是寺院？”

明棧雪笑道：“其實(shí)你想說的是：‘寺院里怎能有婢女出入，還與男子躲入草料倉翻云覆

雨，恣意偷歡？’殊不知這寺里不僅有女人，還為數(shù)不少，你沒聽那小婢開口閉口都是‘夫

人’么？”

耿照心念一動，轉(zhuǎn)頭奔至那被稱作“慶如”的男子身畔，拽著僵冷的腕子從干草堆中拉

出尸首，赫見男子頂著一顆青白的大光頭，因?yàn)榕颗P整夜之故，面部已顯現(xiàn)出大片紅紫尸班，

不忍卒睹。

耿照翻出他褪在倉底的衣衫鞋襪，昨夜于昏燈下看來以為是灰褂白褲的裝束，就著微明

的晨光一端詳，才知是木蘭色的僧人中衣。這衣由一長一短的五對布條縫綴而成，又稱“五

條衣”，是比丘日常勞動、行走坐臥，乃至就寢時穿在里頭的衣物，別處難見。

“怎會如此？”耿照不禁瞪大了眼睛，思緒起伏不定，片刻才放落中衣，起身回頭。“你......

動手殺了比丘？你不知?dú)垰⒊黾胰耍侨f惡不赦的無間之罪么？”

明棧雪聽得一怔，旋即露出恍然之色，笑道：“我想起來啦，聽說你是中興軍出身的，難

怪如此反應(yīng)。你家里拜的是龍王大明神，還是佛祖菩薩？”耿照面色一沉，怒道：“這與你屠

殺僧人，又有什么干系？”

明棧雪也不生氣，抿嘴道：“他昨兒可逍遙快活啦，身下弄著那名小小侍女時，有哪一點(diǎn)

稱得是比丘？我殺的，至多是一名破戒僧罷了，也要去無間地獄么？”耿照為之語塞。

須知在東勝洲全土，東海道最早有佛。

大日蓮宗身為小乘佛教一脈，主張聞法信受、自求涅盤，曾手綰東海三分之一的勢力，

與天元道宗、滄海儒宗等分庭抗禮。宗主號稱是佛陀世尊的弟子，親聆過佛陀的教誨而成阿

羅漢，一日從天而降駕臨東海，讓百姓結(jié)成秘社，修法超脫輪回，以成正果。

這樣的訴求大大違反了統(tǒng)治者的利益，故大日蓮宗先與統(tǒng)治東海的龍族相抗，龍族滅亡

之后，又遭到央土王權(quán)的血腥鎮(zhèn)壓，與藪源魔宗雙雙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中，迄今已逾數(shù)百年。

是故東境最早有佛，卻也是遭排佛、滅佛最為慘烈的區(qū)域。

如今居民崇拜的“龍王大明神”，乃是混合了鱗族統(tǒng)治時期的歷史記憶，以及殘缺不全的

蓮宗遺制而形成的奇異產(chǎn)物，有道有佛，卻又非佛非道。放眼東勝洲全境，除了東海一地，

再找不到這樣的信仰。

而風(fēng)行其余四道的大乘佛教，則是從西方跋山涉水而來，因受央土王權(quán)的歡迎，一躍成

為顯學(xué)。又重新傳入東海，不過是近一百年間的事，多少還是挾著央土王朝的統(tǒng)治強(qiáng)渡關(guān)山，

影響力畢竟有限。

耿照之父耿老鐵出身中興軍，所謂“中興軍”是指三十年前獨(dú)孤閥起兵時，從各處響應(yīng)

投奔的義軍，其人來自天南地北，戰(zhàn)后天下底定，五道殘破、百廢待興，這群異鄉(xiāng)兵便就地

落籍，被遺留在全然陌生的東海之濱終老。

耿照從小隨父親、姐姐念佛拜菩薩，崇敬出家人，龍口村附近乃至朱城山下的王化四鎮(zhèn)，

俱都如此。是到了近十年之內(nèi)，才陸續(xù)有東海當(dāng)?shù)刂襁w入混居，漸漸也聽?wèi)T了本地人口誦

“龍王大明神”的尊號。

對他來說，殺害比丘與僧人破戒，同樣是不可思議之事。

明棧雪笑道：“都說了東海無佛，你又何必認(rèn)真？我告訴你，昨兒你爬上的這座山頭，是

越城浦外的第一名山阿蘭山，山上梵?如林，都是奉了朝廷恩旨，為‘澤被教化’而設(shè)。這

寺院便是其中最大的一座，名喚蓮覺?！?/p>

越城地當(dāng)三川匯流之處，乃東海中部第一大城，亦是河道中的良港，故又稱“越城浦”，

自古便是交通樞紐，河面上舟楫相望、宛若棋布，終年絡(luò)繹不絕，繁華猶勝于湖陰、湖陽兩

城。

阿蘭山位于鄭江、赤水的交角，孤峰挺秀，俯視江流，古稱“桅桿山”。太祖武皇帝駕崩

后，太宗獨(dú)孤容繼位為皇，他在一統(tǒng)天下的戰(zhàn)事中看過太多血腥殺戮，遂推行利益天人、度

脫一切的大乘佛教，改桅桿山為“阿蘭山”，號召東海仕紳捐獻(xiàn)人力物力，在山上修耳古?，

廣閑叢林，成為東境首屈一指的佛門傳香。

蓮覺寺號稱“阿頂三川第一?”，大名自是如雷貫耳，耿照暗忖：“本以為行至荒僻無人

的野地，正可躲避敵人追蹤，沒想?yún)s到了越城左近。若真是蓮覺寺倒好，我扮作迷途的香客，

正可混出山門去?！贝蚨ㄖ饕?，不再理會明棧雪，獨(dú)自坐在窗櫺之下，留意著射入窗縫的曙

光。

一直等到日上三竿，觀了個無人的空子，推窗躍了出去；回眸一瞥，見窗板晃搖的幽影

之中，似有一抹滑潤如水的女子曲線，沒于草黃深處，卻說不清是腰是腿，或僅僅是出于自

己的想像。

回首遮眉，陽光倒是比想像中更加刺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