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卅二折 荒山古院,梨花暴雨
明棧雪以藏在指間的裁絲匕劃開絲網(wǎng),破窗而出,一路施展輕功掠出外墻鏤窗的同時,
還殺死了八名蚯夫人麾下的彩衣女郎!其中兩具尸首便墜在這水井之中,怎還能......
耿照搜尋著記憶,驀地靈光一閃,忽然明白了她所使的障眼手法。
“你是在想,”幽深如蒼艾纂染般的對墻底,又響起那把溫婉動聽的喉音:
“‘她不是已穿墻逃出去了么?怎還能出現(xiàn)在井底?’我猜的,是也不是?”
五艷妍心丹的蠱毒解去后,耿照的知覺逐漸恢復往常的靈敏,只覺明棧雪說話中氣不足,
咬字也不如先前清晰俐落,顯然口中也含了枚解毒黑丸;唇曲間不住輕輕磕碰,似是難耐井
水冰寒,心想:“她到底是受了重傷,也難為她能躲在這水底如此之久。”略整理一下思緒,
搖頭道:
“你一開始便打定主意要躲在這里。將這兩位姑娘擲下水井時,你也跟著跳了下來,故
意在井畔留下一尸,只是為了掩人耳目?!?/p>
明棧雪“嗤”的一聲,聲音聽來饒富興致:“我若早已落井,是誰在外墻殺人?從井欄到
外墻窗下足有五丈之遙,我可沒有隔山打牛的本事?!?/p>
耿照一聽她如是說,心中再無懷疑,沉聲道:“因為你在井邊殺的不是三人,而是四個人。
你將第四人當作暗器,對準鏤窗用力擲出。蚯夫人吩咐手下嚴密把守,外窗底下定然埋伏有
人,而且不只一位。
“窗底兩人聽得風聲,以為是你,起身要攔,恰恰被尸身撞得頭破血流,當場斃命。黑
夜里照明有限,其時破廟中又正打得激烈,蚯夫人的手下一見外墻窗破、窗下三尸橫陳,任
誰都會以為是你殺人之后逃逸無蹤,豈不料你從頭到尾都沒離開過古井一步,一切只是障眼
法而已。”
對墻的明棧雪沉默片刻,忽然咯咯輕笑起來,笑得水影微晃、月映碎搖,不多時又劇咳
起來,空洞的咳嗽聲迥蕩在井中,連耿照都聽得出她胸中積郁頗深,嗆咳直如嘔血,偏又氣
力不繼,難以遏抑,忍不住提醒:
“你受傷不輕,何必這般發(fā)笑?”
半晌好不容易停了下來,水面上啪啪輕響,似是明棧雪正以手撫胸。
“你若是......若是做了件得意之事,卻無......無人知曉,豈不氣悶?”
“什么?”耿照不禁一愣。
明棧雪又笑了一會兒,絮絮輕喘道:“我這條計于九死一生之際靈光閃現(xiàn),執(zhí)行得分毫不
差,偏生不能教岳宸風和姥姥識破,否則便是一條死路。若非你從天而降,我要少了多少樂
趣?”
耿照心頭一沉,緩緩搖頭?!澳愕臉啡ぃ挂r上這么多條人命?!?/p>
明棧雪輕笑道:“此乃‘藏葉于林’之計。死得少了,何以成林?”
耿照愕然無語,本欲出言反駁,話到嘴邊,忽覺心冷:“她的聲音如此動聽,口吻又斯文
有禮,教養(yǎng)十足,怎地說的話、做的事卻如此惡毒?”沒來由地嚴憎起來,想起與她同浸一
并,不禁遍體生寒,當真連片刻也待不住,四下摸索井壁,欲循隙攀爬。
明棧雪道:“你若不想葬身于此,最好別輕舉妄動。”過了一會兒,聽得井中依舊回蕩著
水聲,知道耿照并不搭理,又道:“姥姥本事雖高,若論卑鄙無恥,卻非是岳宸風的敵手?!畽M
羅織網(wǎng)大陣’只困得他一時,依我推算,岳宸風在半個時辰之內(nèi)必能脫出包圍,返回此間?!?/p>
耿照沒聽過人稱天羅經(jīng)中第一絕陣的“橫羅織網(wǎng)大陣”,也不曉得“代天刑典”
蚯狩云蚯夫人究竟有何能耐,卻早猜到岳宸風若能脫身,必定去而復返;時間拖得越長,
生機越見渺茫。
然而井底潮濕,磚縫間生滿青苔,滑不留手,莫說攀爬,離水之后連支撐身體也頗不易。
他試了半天仍不得要領(lǐng),心中煩躁,沒好氣的回口:“正是料到岳宸風會回頭,才須盡早離開
不是?”
明棧雪嘻嘻一笑。“現(xiàn)在上去能跑多遠?岳宸風的輕功,你適才親眼所見,你比得過他么?
出得此地,附近的地理形勢你可熟悉?這四野無光的,該逃往哪里?”
耿照被問得啞口無言,她語聲雖細柔,卻有股說不出的咄咄逼人。
明棧雪稍停片刻,黑暗中只聽得她嬌喘細細,漸轉(zhuǎn)濃重,一會兒才輕聲道:“我騙岳宸風
說已將你一刀殺了,尸首棄置在這井中,以他之猜忌多疑,必以為我在井里設(shè)了陷阱,故意
誘他來此。岳宸風一向自負聰明,定然不依我的說辭,刻意反其道而行。
“姥姥卻是個死心眼的,若走脫了岳宸風,一定回破廟來截他。岳宸風不得不回來,姥
姥也不得不追殺,兩邊都無仔細搜查的余裕。待他們二度退走,你我才能安然離開?!?/p>
耿照聽出道理來,雖未界面,卻已停下了動作。
那井水十分寒冷,翻攪時濕衣貼肉、遇風沁骨,固然難受得緊,但端坐不動卻也無法適
應其寒,不管坐得再久,仍被凍得不住發(fā)顫,體溫漸漸流失。他小心不讓胸膛低于水面,以
免寒氣直刺心口,更加難當。
明棧雪明白自己大獲全勝,咯咯輕笑:“岳宸風自傲心計,殊不知他想得再多再復雜,卻
往往在最簡單的地方留下破綻?!惫⒄杖滩蛔〉吐暤溃骸耙f心計,你也不遑多讓。”明棧雪
笑道:“哎呀,你這是繞彎罵我么?”
耿照不想與她這樣殘忍惡毒的女子親昵調(diào)笑,索性閉口。
不知又過了多久,頭頂遠處似有一絲動靜,明棧雪低聲道:“入水至鼻,不要亂動!”
耿照會過意來,咬牙緩緩沉入奇寒的井水中;胸口低過水面的瞬間,陡覺心臟一縮,彷
佛被一只看不見的冰冷鬼手抓住,悶、刺、痛、冷......諸般感覺蜂擁迸發(fā),若非他耐力過人,
只怕立時便要暈厥過去。
水面上漂浮著兩具浮尸的黑發(fā),濃發(fā)飄散,幾乎滿滿地占據(jù)了整個并圍。
頂上的月光照不到井底,耿照緩緩靠近左側(cè)俯身懸浮的女尸,把半顆腦袋藏入陰影之中。
井上窸窸窣窣一陣,忽然“篤篤”幾聲空響,一物被拋了下來,差一點打中耿照的腦門,原
來是一只連著破舊粗繩的打水桶。
(不好!難道......難道她猜錯了,岳宸風竟要下來一探?)
所幸這恐怖的景象始終都沒發(fā)生。
來人提著桶繩在井中亂攪幾下,似在試探有無機關(guān),忽聽幾下女聲清叱,接著一陣金鐵
交嗚,掌風呼嘯。岳宸風提聲如雷,大喝:“蚯狩云!你定要如此相逼么?”
有人低聲應了幾句,說話間刀劍掌風始終不絕,自是那天羅香的第二號人物蚯夫人。耿
照不禁佩服起來:“居然全如她所料!岳宸風心計再毒,卻也毒不過阿傻的大嫂!”
這回岳宸風不欲久留,打斗聲片刻便去得遠了。
耿照又小心等了一會兒,慢慢從水里探出半身,耳貼著井壁仔細聆聽,確定頂上已無聲
息,才悄聲道:“喂!上頭沒人啦,咱們上去罷?”連喚幾聲皆無人應,這才發(fā)現(xiàn)不對,趕緊
推開水面浮尸游過去,及時撈起一具曼妙浮凸的修長胴體。
原來明棧雪的身子已嚴重失溫,只憑一只玉手攀緊磚縫,才不致滅頂。
耿照雙手環(huán)著她結(jié)實苗條的柳腰,只靠雙腿踢蹬浮在水面,臂間微微用力一筵,明棧雪
忽然嗆咳起來,接連嘔出胸中積水;盡管喉頸劇烈抽播,身子卻軟綿綿地使不上力,顯是一
路苦苦支撐,導致內(nèi)患加劇,一發(fā)不可收拾。
黑暗中不見她的容貌神情,耿照也知不妙,低喚道:“明姑娘、明姑娘!我......我?guī)闵?/p>
去好不好?”鼻端一貼近她的發(fā)頂,井中滿是藻泥悶潮的濕冷空氣中頓時混進了一絲新鮮的
苜蓿香氣,襯與懷中玲瓏有致的軟玉溫香,不由得心神一蕩,難以自持。
明棧雪卻動也不動,似未蘇醒。
耿照立泳片刻,竟覺自己的體力也在快速流失,當機立斷,單手解下身畔女尸的腰帶,
在明棧雪的柳腰上繞了兩匝,將她縛在身前,低聲道:“這里不能待啦。明姑娘,我?guī)闩郎?/p>
去?!?/p>
明棧雪“唔”的一聲,綿軟的兩只纖長玉手勉強掛在他頸間,粉頸一斜,蠔首就這么無
力地偎在他頸窩里。耿照收拾綺念,抓住打水桶上的粗繩試了試強度,確定足以承受兩人的
體重,踩著井縫攀緣而上。
他臂力過人,懷中雖多了個明棧雪,一旦習慣了濕滑的井壁,攀爬的速度卻快得超乎想
像;雙手飛快交握幾次,眼前驟地一亮,上身已浸入銀亮的月華,距井欄只剩數(shù)尺。
耿照精神大振,忽聽“嚶”的一聲,一只尖細的下頷輕輕摩掌著鎖骨,膚觸膩滑無比,
香澤微溫、吐息如蘭,排扇似的兩彎濃睫眨巴眨巴地掃著他的頸側(cè),明棧雪終于醒了過來。
耿照低聲道:“明姑娘,我們要出井啦!”
明棧雪瓊鼻中輕唔幾聲,無力抬頭,彎翹的睫毛又褊了幾下,直褊得耿照頷頰生風、又
癢又刺,不由得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。
眼見自由在即,他心情大好,忽覺有趣:“她的睫毛又彎又翹、又厚又挺,倒像城里刷洗
馬匹的豬毛鬃。好好一個人,眼上卻生了兩排硬鬃刷子,不知看來是什么怪模樣?”正欲握
繩,懷中嬌軀一震,明棧雪不知何時已側(cè)轉(zhuǎn)過頭,盯著井繩急喚:
“別......別握繩子!”
這兩句彷佛用盡了她所剩不多的力氣,酥胸不住起伏,高聳傲人的雙峰隔著濕衣緊壓耿
照的胸膛,觸感軟中帶硬,既腴滑又堅挺,充滿不可思議的飽滿與彈性。
耿照探出的右手一縮,只靠左臂支撐兩人重量,滑落尺余才又重新穩(wěn)住,險象環(huán)生。凝
眸望去,赫見井繩最上端數(shù)尺間,錯落地插了幾根細如發(fā)絲的牛毛針,非對正月光難以望見。
若無明棧雪及時喝止,無論耿照如何出手,終不免要被牛毛針插入掌中。
那針回映著月光,透明之中泛起一絲藍汪汪的艷彩,想也知是喂了劇毒。
明棧雪于腰間微一摸索,取出一只小巧的蛛爪銀鉤,玉手輕揚,一抹銀光飛上井欄,發(fā)
出“鏗”一聲脆響。
她隨手拉了兩下,將一條幾近透明的細索交給耿照。
“用這條天羅絲,咱們從另一頭上去。距井口三尺時踏著井壁一蹬,運勁躍出,落地后
不要亂動,先看清楚再走。井欄內(nèi)外,也可能布了毒針?!泵鳁Q┑痛狗垲i,緩緩調(diào)勻氣息,
才又補上一句:“如果是我,就會這樣做。”
這般心計,已超過耿照所能想像,他不敢自作聰明,乖乖依言蹬墻,一躍而出。
早已熟悉井底幽黑的雙眼,一旦置身月下,頓覺舉目皎然,周身無不纖毫畢現(xiàn)。仔細查
看腳下,不見有牛毛毒針,耿照松了口氣,心想:“要比心計之毒,岳宸風畢竟不如你?!?/p>
他收起銀鉤絲線,解開腰間束縛,將明棧雪橫抱臂問,雙目機警地四下巡梭,一邊緩步
倒退至山門邊。
門內(nèi)籍火未熄,劈里啪啦的燒得正熾,耿照一靠近便覺暖和,連忙瞇眼側(cè)頭,避免雙目
受損。忽地懷中玉人微動,明棧雪拉著他的衣襟低聲急道:“停步!到......到這里就好?!?/p>
“怎么?”他渾身緊繃,不住東張西望:“又......又有埋伏?”
明棧雪“咕”的微弱一笑,緩過一口氣來,指著階臺上一路蜿蜓至腳下的水漬,低道;“廟
門內(nèi)多是灰塵稻草,這水一路......一路滴將進去,就算干透了也會留下痕跡。”
耿照一凜,不禁回望水痕,喃喃問道:“岳宸風還會再回來?”
明棧雪輕道:“插了毒針,定要回來收尸。這么多年了,他多疑的性子一點也沒變?!边b
指著籌火不遠處的一只綾錦包袱:“用銀鉤絲線勾過來?!?/p>
耿照小心將她放在門邊,將那只包袱給“釣”了過來,回頭遞去。
“咯,你的......”忽然一怔,再也說不出話來。
火光掩映之下,倚門閉目的女子竟有著一張難以言喻的絕美容顏。
重傷后的瓜子臉蛋渾無血色,反倒顯出羊脂玉般的剔透晶瑩,焰火、幽影在她五官分明
的俏臉上不住地跳動交錯,卻掃不出一絲微瑕,猶如握在手里細撫多年、瑩潤細膩的象牙滾
盤珠。
投映而來的籍火光芒由紅轉(zhuǎn)橘、由橘變黃,時而又化成熾艷的刺亮;影子更是深深淺淺,
黑、紫、靛藍、深赭......不一而足。無論投在她面上的色彩如何變化,放眼望去卻只得一個
“白”字,所有的流輝濃彩不過是映襯,在那樣純粹白哲的完美之前,也只能相形失色。
耿照全然想錯了。
那樣彎、厚、挺、翹的睫毛,并不像兩把裝在眼上的排扇鬃刷。也只有那樣驚心動魄的
黑濃,才能為她緊閉的雙眸留下三分稚氣、三分溫婉,三分的嫵媚嬌瞠,以及一絲難以形容
的危險剽悍。
除此之外,這卻是一張端雅嫻麗的臉龐,理當口吐仙綸,不染人間煙火氣。
耿照呆望良久,終于明白她為何要戴那頂遮臉的紗笠、阿傻的大哥又何以愿意為她而死
一想起阿傻和岳家的悲慘遭遇,他驟然省覺,一顆心迅速冷了下來,盡管胸中難掩坪然,那
種血脈賁張、眼酣耳熱的暈眩感卻逐漸消退。
明棧雪似已習慣了他人怔望著自己的模樣,接過包袱至于膝上,小心解開系結(jié)。
耿照知是她的隨身行囊,本不應多看,卻禁不住好奇心的驅(qū)使,眼角余光匆匆一掠,恰
見她翻出一條鴉青緞面兒的小巧抹胸。
那抹胸用的是上好的素面綾錦,沿邊兒滾一圈銀線,頸、背四條系繩亦是同款的蔥銀,
款式溫婉高雅,一點都不淫冶放蕩。但不知怎的,黑滑緞底泛著綠紫光的雅致鴉青色,一襯
上她白哲細膩的乳色象牙肌,突然變得無比誘人;想像優(yōu)雅保守的褻衣中裹著她高聳彈手的
雙峰,那緊壓著他胸膛的堅挺飽實,鴉青緞子的保守優(yōu)雅卻使得色欲更加張牙舞爪,呼號、
索討著其中掩裹的結(jié)實胴體。
他覺得自己只差一點,便要撲上前去扯爛明棧雪濕透的衣裳、期待衣里會浮現(xiàn)一條一模
一樣的鴉青肚兜來,好讓自己撕得條條碎碎,一把攫住那對蹦跳彈出的堅挺乳峰......
耿照費了偌大的力氣,才將自己從失控的淫艷想像中拖將出來,倉皇而駭異地掩飾著全
然失控的臉紅心跳。
明棧雪卻恍若不覺,從疊得齊整的衫裙之間摸出一只描金小盒,然后將衣衫按原樣疊好,
連外頭的綾紋包袱巾都裹得分毫不差。“放回去?!惫⒄瞻此姆愿溃糟y鉤絲線又將包袱拋
回原處。
明棧雪打開描金小盒,盒中有兩枚龍眼大小的藥丸,一枚碧如琉璃燒煉,通體晶瑩,微
帶透明,說不出的溫潤;另外一枚卻是赤紅如火,透出些許暗金,看似分量頗沉。
她手捧金盒,罕見地微露遲疑,幾次拈起那枚碧綠琉璃丹欲放入口中,幽幽嘆了口氣,
終于還是放回盒里。
耿照心想:“莫非是這盒傷藥太過珍貴,她竟舍不得服用。”轉(zhuǎn)念又覺好笑:命都快沒了,
珍寶還留之何用?想想再無郢礙,抱拳道:“明姑娘,今日蒙你相救,真是多謝了。你既有療
傷靈藥,想來也不需要我再羅唆,就此別過。請?!鞭D(zhuǎn)身便要離去。
豈料明棧雪又是一陣劇咳,氣力俱一哀。耿照聽得不忍,走出幾步,忍不住回頭:“明姑
娘!你本事這么高,若能及時服藥,待身子大好后,誰也奈何不了你。何苦為了身外物,卻
來為難自己?”
明棧雪低頭不語,突然“咕咚”一聲斜斜倒地,竟已暈厥。
耿照飛奔過去,一把將她抱起,拍去鬢邊發(fā)際的草屑,火光映紅了懷里的端麗容顏,不
覺看得癡了。
“這么美的姑娘,卻有咸毒心腸?!被剡^神來,又伸手輕捏她人中。
明棧雪濃睫瞬顫,猶如蜻蜓飛上玉搔頭,“嚶”的一聲,悠悠醒轉(zhuǎn)......
“明姑娘,我喂你服藥?!惫⒄沼_盒取藥,卻被她按住手背,才驚覺她渾身顫抖、小
手寒涼,顯然是傷后失溫,其癥十分嚴重。
“這藥......不治我的傷?!泵鳁Q┥n白一笑,櫻唇顫抖?!皩?.....尋一處安全的地方,我......
我能運功自療??祀x開此地,晚了,便......走......走不了啦?!遍]目斜頸,似又昏厥過去。
耿照莫可奈何,想到岳宸風隨時可能回來,總不能棄她于不顧,把心一橫,將小金盒妥
善收入懷中,橫抱著明棧雪奔出山門華表,待視線熟悉夜色,便發(fā)足往黑夜里奔去。
兩人在井中浸得渾身濕透,頂著寒風奔行,連身子健壯的耿照也受不住,不多時便凍得
嘴唇發(fā)紫,不住簌簌顫抖,雙頰顱中卻如有一只火爐,隱隱虛發(fā)汗熱。他心中暗忖:“不好!
這樣下去,怕連我也要病倒。”抱著明棧雪,躲入樹下一塊大山巖后避風,但聞山間風緊鴉
嘯,舉目四野一片漆黑,心中忽覺旁徨,茫茫然的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“你......聽見了沒?”衣襟微微一緊,明棧雪偎著他的胸膛,顫聲輕道。
耿照心念一動,寧定下來,陡覺風中隱隱有股雜音,辨不清人聲抑或金鐵交嗚,只是混
雜在風聲呼嘯、禽嗚獸咆等天然的野地聲響之間,就是覺得極不自然。
“那是什么聲音?”
明棧雪打了寒顫,搖頭不語,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:“跟......跟著過去,記得揀有......有
路處走,便能見得有人?!?/p>
耿照會過意來:“若無柴火、大氅等保暖之物,明姑娘撐不過今晚。”
岳宸風的紫度神掌何其厲害,連老胡鐵打的身子都挨不了一下,這嬌滴滴的女郎卻硬生
生受了兩掌!明棧雪全身的內(nèi)力全用于抑制雷勁、以免爆發(fā),再無運功御寒的余裕,此刻身
子骨只怕比一名不懂武功的弱女子還不如,受寒一夜,極可能便要了她的命。
耿照恢復鎮(zhèn)定,循聲而去,靠著皎潔月光走了數(shù)里的彎繞山路,鋪著石板的山徑穿過一
片茂密樹林,眼前驟然一寬,聳出一片丈余高墻,飛檐翹脊、壁染朱紅,巍峨處絲毫不遜于
朱城山巔的流影城。
他不禁一愣,忍不住眨了眨眼睛,心想:“方才一路蜿蜓直上,怕不是到了半山腰。林間
野地,怎能有這么氣派宏偉的大院?”
那朱紅宮墻沿著山腰間的平臺向兩側(cè)延伸,左右眺望均不見盡頭。遠處似有一座門房似
的突出耳房,卻未懸掛燈籠,只是院中燈火通明,似也無須燈籠來照。
奇妙的是:原本那股莫名怪聲在二人進樹林前忽然停止,“鏗、鏗”幾聲激越的金鐵交嗚
后,倏地化作風流云散,只余低嗚嗚的些許人聲,然而聽似極遠,片刻亦消失不見。所幸大
院上浮著一片暈黃,盡管遠處不見高墻,仍足以當作路引。
耿照不欲驚動院里人,取出銀鉤拋過高墻,“鏗。”勾住內(nèi)檐,小心抱著明棧雪翻過墻檐,
縱身跳入院中。
那院落甚是廣闊,地上遍鋪大片的青石磚,形制、用料可比流影城的內(nèi)城規(guī)格,甚至猶
有過之。院中每隔幾丈便豎有一盞蓮燈,是蓮臺銅柱中置著一盞油燈,上覆防風的琉璃燈罩;
糜廊砌起的高臺下也是每隔幾尺挖出一個方孔,與檐上對襯的瓦隴中俱都置入蓮燈,與其說
是“明如白晝”,卻更像走入出塵仙境,上下一片燈靄浮溢,美不勝收。
耿照落地時嚇了一跳,抱著明棧雪躲入一叢修剪齊整的山茶中,不禁咋舌:“點上戒多燈
盞,一夜要燃去多少燈油!此地定是某位大官巨富的山間別墅,卻不知是何人的物業(yè),鋪張
竟可與城主相比?”
院中雖然燈火通明,廊間的廂房卻都是一片漆黑,耿照不敢貿(mào)然進入,沿著院墻往荒僻
處走,遠離大院之后,赫見一座谷倉似的兩層木造建筑,獨門獨戶,不與他處相鄰。
那木屋左右是空曠的晾衣場,置著一座座空架子,屋外堆滿木耙、掃帚之類,卻無相鄰
的下人屋舍,門窗縫里透出些許微光。耿照掩至窗下窺看,只見屋內(nèi)地面上鋪著厚厚的干草,
四壁均高高堆著一束束草料,屋內(nèi)連一副桌椅也無,壁上嵌著一盞琉璃蓮燈,便是光源所在。
他推門而入,里里外外巡過幾回,確定無人之后,才將明棧雪抱了進去。草料倉的二樓
挑空,僅沿墻筑了個“回”字型的踏板,寬約兩尺余,還不容一人平躺翻身,以一條木梯上
下交通;待四面的草料堆高至頂,便可站在踏板上以鐵耙翻動。
屋內(nèi)門窗緊閉,隔斷寒風,自是比外頭溫暖。
兩人躲在屋角的草料堆深處,耿照還特別翻來幾捆草料,在藏身之處外疊了個交角,表
面看來便似壘草成堆,任誰也猜不到里頭還藏得有人。
透過壁上油燈微明,只見明棧雪雙目緊閉,嘴唇面上白得微帶透明,竟無一絲血色,眉
間隱隱有一團大如雞蛋的青氣。她雙手環(huán)抱肩頭,瑟縮在干草堆里不住顫抖,身下的草料被
濕衣一壓,轉(zhuǎn)眼便已浸透。
耿照一坐下便覺不對,濕掉的草料非但無汰保暖,反而更易受寒,趕緊躍出藏身處,隔
著草堆褪去鞋襪上衣;微一遲疑,連腰帶、衫褲也一并解下,全身脫得赤條條的,抓起一把
干草將全身抹凈,抱著一束捆好的草料偎入干草堆里,頓覺無比暖和,彷佛上天下地,再沒
有比這更舒服的。
“明姑娘......”他鼓起勇氣,隔著草料堆輕聲道:
“你......你須將衣裳脫了,才能以干草保暖。否則濕草與濕衣一般,難以提供溫暖,再
這樣下去,要受風寒的。我......保證絕不偷看,你盡管放心好了?!?/p>
明棧雪“唔”的一聲,半天都沒動靜,過了許久才斷續(xù)傳出意章聲響,濕衣一件一件遞
了出來;遲疑片刻,終于遞出一條溫濕的系帶抹胸,緞料觸感細滑,雖也是素面無花,僅僅
沿邊兒滾了圈黑綠相間的精致蝶紋,卻是明艷飽滿的寶藍色。
耿照滿臉脹紅,一接過便立刻塞入草底,彷佛被那滑軟的寶藍抹胸灼了手。
為了驅(qū)散瀕臨失控的想像力,他趕緊推了幾捆干草束過頂,低聲道;“明......明姑娘!
你......你用干草抹抹身子,再將濕掉的草束換掉,會......會舒服很多的。”
明棧雪“嗯”了一聲,輕聲道:“多謝你了?!焙硪粑㈩潱迫圆蛔“l(fā)抖。
“不......不客氣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