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卅一折 天羅寶典,五艷妍心
耿照在黑夜中狂奔。
他絕不能落入岳宸風(fēng)之手,否則將置流影城于險(xiǎn)地;又不能逃逸無蹤,讓岳宸風(fēng)絕了貪
念,掉頭去追老胡和阿傻。現(xiàn)而今,漆黑的夜幕是耿照唯一的掩護(hù),他發(fā)狂似的向前奔跑?
毫不擇路,一邊跑一邊弄斷樹叢矮枝,甚至直接沖進(jìn)低矮刺人的灌木叢里,沿路留下明顯的
痕跡,將岳宸風(fēng)引向荒僻野地。
等耿照意識到時,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正跑向一團(tuán)火光。
(不好?。?/p>
有篝火的地方就有人,是人就可能被自己連累。
黑夜之中,跳躍的焰光了映出門楣高檻的虛影,依稀可見建筑之外傾圮的山門華表,似
是一座荒廢已久的宮觀廟宇。耿照既發(fā)現(xiàn)此處,岳宸風(fēng)必也不會錯過;無論如何,他都必須
警告篝火的主人,要在岳宸風(fēng)趕到之前盡快離開。
一入山門,一股鮮濃肉香撲鼻而來。篝火之前,一抹修長窈窕的雪白衣影正轉(zhuǎn)動著火上
的串枝泥包,纖纖玉指嫩如茭尖,被焰火映得剔透晶瑩,微帶透明。
(是......是一名女子!)
他縱身躍入,本欲發(fā)話,忽地一怔,竟?fàn)柾浴?/p>
破廟中的女郎身若斜柳,旅裝的雙層纏腰裹得嚴(yán)實(shí),卻絲毫不覺雪綾斜紋綢的質(zhì)地厚重,
可見腰身之細(xì)。她戴著一頂覆紗帷笠,長長的雪色紗帷垂至腰背,遮去頭頸面孔,紗中隱約
透出一抹白皙肌色,說是瑞雪,其實(shí)更似羊脂白玉,絲毫不遜于紡雪輕紗。
他平生所識女子,染紅霞的相貌?胴體都是極美的,然而英姿勃發(fā),猶在美貌之上;時
霽兒嬌俏可喜?黃纓精靈古怪,堪稱春蘭秋菊,各擅勝場。然而真要說是“絕色”,唯橫疏影
一人。
橫疏影姿容絕世,傾城傾國,成熟的嬌軀膩潤豐盈,床笫間曲意承歡,更是世上罕有的
尤物。白衣女郎不露容顏,便這么簡簡單單往火旁一坐,風(fēng)姿卻足令人動魄驚心;而靜中有
動?修長健美之處,又與橫疏影不同,俱都有懾人心魂的大能。
耿照呆呆望著,不覺想起了流影城中的心愛姐姐,心底一揪,益感歉疚:“黑夜荒野,我
卻要把一名柔弱女子趕出廟門火畔,讓她挨餓受凍?!焙菹滦哪c,拱手朗聲道:
“得罪!請姑娘立刻收拾行囊離開,如若不從,恐有性命之憂!”
女郎紗笠微動,“噗哧”一聲,似是抿嘴而笑,玉一般的纖纖素手拾起一根三尺來長的枯
枝,卻非是用以自衛(wèi),反倒隨意撥動火堆,意態(tài)閑適,肢體動作竟是說不出的端麗好看。
“以一名攔路匪而言,你也算禮數(shù)周全啦?!?/p>
銀鈴似的嗓音溫柔動聽,帶有一抹大家閨秀的書卷氣,彷佛正與自家幼弟閑聊,友善而
不輕佻。“宮觀無靈,多庇客途行旅,非是誰人獨(dú)有。如若不棄,也請坐下來烤烤火罷?!币?/p>
指火上泥包,慢條斯理道:“這半只野兔,我一人原也吃不完,愿與君子分食?!?/p>
耿照暗暗納罕:“好個沉著女子!”但岳宸風(fēng)轉(zhuǎn)眼即至,唯恐女郎受害,急道:“姑娘!
有一名武功高強(qiáng)的惡徒正追趕我,我一時大意,竟循火光而來,為免遭受牽連,請姑娘即刻
離開!冒昧之處尚祈見諒?!?/p>
女郎輕輕打火,低頭略一思索,笑道:“我明白啦。你怕我泄漏你的行藏,是也不是?你
放心罷,道中相逢,便是有緣,我不會出賣你的?!?/p>
耿照急得雙手亂搖:“姑娘誤會了,我不是這個意思?!?/p>
“既是如此,待匪徒追來,我便指點(diǎn)方向,讓他好生追去。如何?”
女郎單手支頤,薄如蟬翼的雪紗袖管滑落肘間,露出半截鶴頸般的修長藕臂,肌滑猶如
敷粉,曲線似水圓潤,當(dāng)真是秾纖合度,難再增減一分。
這動作原無一絲挑逗,耿照卻心頭一跳,竟有些臉烘耳熱,趕緊驅(qū)散綺念,搖頭道:“姑
娘說笑了。那人多疑且貪,若見此間有火,必定前來搜捕,姑娘據(jù)實(shí)以告也好?為我隱瞞也
罷,那人必定不信。我一開始便錯啦,原不該往篝火的方向來,如今請姑娘離開,也只是亡
羊補(bǔ)牢而已?!?/p>
“原來如此?!迸牲c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“我若一走了之,難道便能逃過?那名歹徒若尋不到你,
必定于左近仔細(xì)搜查。這夜黑風(fēng)高的,我一名女子舉火獨(dú)行,早晚還是要被他發(fā)現(xiàn)?!?/p>
耿照搖頭道:“姑娘循大路西行,我在這兒等,待那人接近此地再往東邊逃,如此便不會
連累姑娘?!?/p>
女郎粉頸一縮,舉起手背掩口,火光下只見她幼嫩的掌心紅通通的,說不出的好看。耿
照面紅耳赤,趕緊別過頭去,忽想起情況緊急:“奇怪!我到底是怎么了?都到了這當(dāng)口,還
有心思理她美不美?”正要催促,忽聽女郎溫婉笑道:
“暗夜遁逃,你一定是身帶寶物,這才引人覬覦。我猜對了么?”
耿照下意識地一摸木匣,女郎噗哧一聲,捏著粉嫩的掌心捂嘴輕笑:“你呀,真是個老實(shí)
頭!你背上的物事,借我瞧瞧可好?”耿照警覺心起,正要退出門去,驀地一股熱辣辣的勁
風(fēng)由下而上,直撲面門!
他反應(yīng)快極,下腰?撐地?轉(zhuǎn)身一氣呵成,堪堪避過火尖炙眼之厄,料想以琴匣之堅(jiān)?
赤眼之銳,能當(dāng)天下間所有兵器掌風(fēng)一擊,再不回顧,轉(zhuǎn)身跨步,飛也似的朝觀門掠去!
女郎贊道:“好俊身手!”也不見她如何運(yùn)使,手中枯枝一分為三,灰黑枝頭冒著大蓬的
煙條火星,冷不防地?fù)糁泄⒄盏碾p腿膝彎,以及左肘后方的軟麻筋處。
膝彎是人身最柔軟的地方之一,被燒得霜灰的火枝擊中,不啻是烙鐵加身,耿照悶聲倒
地,劇痛中兀自護(hù)著頭臉往門檻滾去。女郎也不追擊,斜柳般俏立火畔,枯枝探入篝火堆中
一撥,無數(shù)燒紅的柴炭卷著熾亮火星鋪天蓋落,炙得耿照彈跳翻滾,慘叫不絕,始終構(gòu)不著
門檻起身。
她細(xì)白的左掌迎風(fēng)一招,耿照忽覺左腳受制,整個人被迤邐著拖過一地炭碎,衣褲被炙
出一個個烏黑破孔,肌膚焦灼迸血。
女郎雙手飛快纏卷,將他拖到了篝火邊,總算耿照神智未失:“我腳上......有一條看不見
的繩索!”忍痛翻身,雙手往左踝一陣摸索,果然摸到一條軟滑涼膩的透明絲線。
那線極細(xì)極韌,扯之不斷,耿照右腳高高抬起,使勁往地上一踏,“喀啦!”一聲磚碎地
陷,穩(wěn)住身形,左踝上的拖曳之力反將他一把拉起。耿照右膝跪地?左腳壓平,雙手絞住那
看不見的透明絲線一扯,女郎一聲輕呼,反被拉了過來!
雪白儷影縱體入懷,籠著蟬翼輕紗的兩條藕臂仍不住纏卷,耿照還來不及反應(yīng),雙腕已
遭束縛,被拉著越過頭頂扯至頸后,連兩踝也被纏得向后屈起。
女郎隨手一束,頓時將他絞如滿弓,耿照的脊椎幾欲斷折,咬牙慘哼,“碰!”一聲側(cè)倒
在地,揚(yáng)起無數(shù)積塵草屑。
白衣女郎俏立輕笑,仍是一般的端雅出塵,雖不見面目,風(fēng)采卻極動人。
“你的繪影圖形于一日之內(nèi),傳遍赤煉堂各處水陸碼頭,那圖像栩栩如生,見人即悟,
堪稱是現(xiàn)今最膾炙人口的江湖耳語。在三江五島十八水道行走之人,沒有不知道的。”她攏
裙側(cè)身,娉娉婷婷地蹲了下來,單手支著下頷,似是饒富興致:
“耿照啊耿照,你都自顧不暇啦,還有心神照管一名野地里的陌生女子?”
耿照懊悔不已,強(qiáng)忍著筋骨劇痛,咬牙道:“你......你是岳宸風(fēng)的爪牙?”
白衣女郎聞言一凜,心念電轉(zhuǎn)之間,已然聽出關(guān)竅:“追你的是岳宸風(fēng)?”
“八荒刀銘”的威名震動?xùn)|海,無論黑白兩道,誰也不愿無端招惹。耿照只道她是怕了
岳宸風(fēng),暗忖:“難道她不是岳宸風(fēng)派出的殺手?”奮力掙扎道:“岳宸風(fēng)稍后即至!以他的
脾性,姑娘縱將我交出,他也必殺姑娘滅口。你......你快放開我,我來引開岳宸風(fēng)!你我既
無仇怨,何須如此?”
女郎恍若不聞,似是陷入沉思;片刻才回過神來,細(xì)聲輕笑:“別人怕他,我可不怕。我
正要找他呢?!彪S手點(diǎn)了耿照的穴道,雙掌翻飛如粉蝶,收起一團(tuán)約如雞蛋大小?滑滑亮亮
的半透明絲索。
耿照雖動彈不得,總算緊縛盡除,筋骨不再受折磨,疼痛略減。
就著火光望去,絲團(tuán)在女郎的掌心里隱約成形。她隨手揉捏,原本雞蛋大小的銀絲輪廓
轉(zhuǎn)眼成了鷓鴣蛋?鴿子蛋,最后只比黃豆稍大些。女郎信手往懷襟一掖,絲團(tuán)便消失不見。
她又像變戲法兒似的亮出一柄霜刃小匕,大小恰可藏入紅嫩白皙的掌間,嚓嚓兩聲,割
斷耿照肩胸上的皮帶,將琴匣拉了出來橫放膝上,赫見兩處匣扣均各有一枚黑黝黝的鐵鎖。
女郎揮匕削落,“鏗!”一聲激越清響,小小的鎖頭絲紋不動。
“這是......玄鐵鎖!”
她識得厲害,不再白費(fèi)力氣,略一思索,又將琴匣調(diào)了頭,這次砍的卻是另一側(cè)的兩枚
暗金鉸煉。誰知鏗鏗幾下,鉸煉依舊是完好如初,刀過無痕,連金面兒都沒削落一絲半點(diǎn)。
女郎收起小匕,撫著琴匣陷入沉思,片刻才抬起頭來。
“我就直說了罷。要說是刀皇傳人,你的武功委實(shí)不到;依岳宸風(fēng)的性子,決計(jì)不做無
利可圖的買賣;能用上烏金鉸煉玄鐵鎖的百年鐵檀匣,所貯豈能是俗物?”看著雪白的帷紗
輕輕晃動,耿照幾乎能想像她嫣然一笑的模樣。
“你我雖無仇怨,但這三個問題實(shí)在太過有趣,得到答案之前,也只好先委屈你啦。況
且......我想找的那個人,還須著落在你身上。”
耿照聞言不禁一凜。
“誰?”
女郎似是一笑,也不界面,玉頸低斜,帷笠上的輕紗微微晃動,作側(cè)耳傾聽狀,曲線曼
妙的身子明明未動,卻陡地繃緊起來,彷佛綿柔已極的細(xì)雪一凝,轉(zhuǎn)眼頓成堅(jiān)冰。
耿照忽覺風(fēng)聲有異,門外夜色處,似有魈影魅翳自遠(yuǎn)方來,那感覺難以形容,卻又清晰
靈動,才明白自己的耳目知覺,竟比重紗之中的女郎還慢了一步。
女郎信手點(diǎn)了他的啞穴,輕提他的衣領(lǐng),小心翼翼將耿照藏入壇上半圮的塑像后頭。
那尊泥塑的大明神菩薩高約五尺,彩繪斑剝,露出土色,身下的蟠龍座子也有五六尺見
方,龍身盤繞?探爪捧珠,似比其上的菩薩還要惹眼,堪稱奪主喧賓,正是東海境內(nèi)最最常
見的廟供形制。
歲月無心,凋朽處一應(yīng)公平。那龍身比神像更加寬闊,也更壞得七零八落,龍頭折圮在
神壇上,摔得四分五裂,恰恰將耿照的腦袋遮得嚴(yán)實(shí);襯與四下的積塵蛛網(wǎng),掩蔽渾若天成。
耿照橫躺在神龕之中,隔著橫七豎八的龕板縫隙勉力轉(zhuǎn)動眼珠,卻見壇下篝火跳動,雪
白的窈窕衣影來回走動,舉手投足宛若謫仙,總不似人間所有。
女郎渾身裹得密不透風(fēng),起身后紗帷垂落,掩至腰臀,比起酥胸半露的媚人少婦符赤錦,
簡直就像出家守戒的尼姑,按說他應(yīng)是心潮寧定,難起波瀾。誰知他看得血脈賁張,竟是難
以自拔。
且不說薄紗袖管里兩條若隱若現(xiàn)的勻直藕臂,女郎的背影娉婷挺拔,依稀見得帷紗里腰
細(xì)頸直?下頷尖尖,曳地的白裙益發(fā)襯得雙腿修長,臀似牝蜂;行走時足尖交錯,搖曳生姿,
既似白鶴盈秀,又有母豹的優(yōu)雅敏捷,衣裳在她身上非是遮羞,而是野性的延伸與展現(xiàn)。毋
須顯山露水,僅僅冰山一隅,已教人萬般期待。
她若是煙視媚行,故作嬌癡,斷不致如此迷人。
難就難在女郎始終溫婉嫻靜,言語間教養(yǎng)十足,便到了這個時候,依舊不露一絲匪氣,
彷佛天生如此?!柏懯纭迸c“危險(xiǎn)”兩種完全相背的屬性,似乎在她身上取得了完美而巧妙的
平衡。
偏偏她出手又極毒辣,兩人既無瓜葛,照面不過須臾,已整治得耿照筋骨傷折?肌膚焦
灼,為害恐怕還在岳宸風(fēng)之上。耿照既懊悔又憤怒,然而目光稍在她身上停留片刻,便再也
移不開來,彷佛陷入漩渦激流,竟難以自拔。
他望著她的背影怔怔出神,忽見地上沒了琴匣蹤影,才陡然醒覺:“事已至此,我還在犯
渾!”忙集中精神,想像血液在體內(nèi)四竄奔流,百骸肌肉汲飽了鮮血,慢慢鼓脹開來,似將
脫出脈穴筋絡(luò)的框架......
神壇之下火尖一搖,一條魁偉的衣影負(fù)手而入,厚底長靿的烏皮六合靴一跨過高檻,滿
地的草屑塵沙無風(fēng)自動,來人正是循跡而來的岳宸風(fēng)。
白衣女郎并膝倚坐,衣袂?帷紗為之一揚(yáng),隨著竄動的火光焰影,被激得獵獵有聲。岳
宸風(fēng)濃眉一軒,虎目中迸出精光,雖挾著進(jìn)門的氣勢鋒銳迫人,耿照卻清楚見他面上掠過一
抹異色,彷佛無比震驚。
“是......是你!”
女郎波紋不驚,信手撥火,透出帷紗的銀鈴語聲仍是一般的溫柔動聽。
“許久不見啦,倒像見了鬼似的。若非我戴著紗子,豈非嚇傻了你?”似覺這話說得有
趣,“噗哧”一聲,又舉起色如奶蜜的白皙手背掩口,虛握的掌心紅如鮮剝石榴,被火光映得
一片剔瑩。
但岳宸風(fēng)卻笑不出來,鐵青著一張棱角分明的粗獷俊臉,抱臂凝立,再也不肯稍近些個,
彷佛篝火畔坐的不是一抹千嬌百媚?風(fēng)姿絕世的雪紗儷影,而是一頭白毛利爪?血口尖牙的
猙獰妖蛛。
耿照心想:“她......到底是誰?怎地岳宸風(fēng)那廝如此忌憚?”
他于武功一道所知有限,白衣女郎雖輕而易舉便打倒了他,但自耿照涉足江湖以來,被
“輕而易舉打倒”的次數(shù)也不算少了,實(shí)在分不出是女郎的武功高些,還是岳宸風(fēng)的本事更
強(qiáng)。單以眼前所見,似乎女郎那“別人怕他,我可不怕”的笑語,非是空穴來風(fēng)。
“我還未尋你,你倒先找上門來了?!痹厘凤L(fēng)寒著臉,抱臂沉聲道:
“說罷!你今日專程攔路,到底有什么目的?”
女郎迸出一串銀鈴般的輕笑,搖頭嘆息道:“你能有今天的光景,怎么說也得感謝我呀。
看在我倆過往的情份上,難道我便不能找你敘?舊么?”岳宸風(fēng)銳目環(huán)視四周,陡地放落雙
臂?“唰!”一振披風(fēng),冷哼道:“把那耿姓少年交出來,你我還講得上‘情份’二字?!?/p>
女郎悠然自若,曼聲道:“荒林僻野之間,你怎地便咬定了是我?”
岳宸風(fēng)冷笑道:“奇貨由人,過目不取,這可不是你一貫的作風(fēng)。”
“你問我要人,我還正想問你要人呢?!彼p輕一笑,語聲依舊無比動聽,口氣卻隱有
一股山雨欲來的沉潛按耐?!爱?dāng)年分道揚(yáng)鑣時,你說岳宸風(fēng)?岳宸海兄弟雙雙死于沉沙谷折戟
臺,是你親手所殺,岳王祠一脈自此斷絕,再無威脅。
“我這趟重回東海,卻聽說岳家遺孤上流影城向獨(dú)孤天威城申冤,某人在不覺云上樓被
一柄天裂刀殺得汗流浹背,丑態(tài)畢露?,F(xiàn)今江湖人都說,你這‘八荒刀銘’是殺人越貨而來,
那橫里殺出的廚房小廝才是正宗的岳家孤苗,眼看要代表流影城在今年的鋒會之上,向你岳
老師討個公道?!?/p>
她毫不掩飾話中的輕蔑與譏誚,岳宸風(fēng)面色鐵青,不發(fā)一語,忽然想起了什么,嘴角抽
動,冷笑道:“都說‘一夜夫妻百世恩’,聽說姘頭未死,急著趕去重溫舊夢么?想當(dāng)年,我
也弄得你欲死欲仙,怎不見你這般垂念?”
神壇后的耿照渾身一震,驀然省覺。
“原來,她便是阿傻那個狠心的大嫂!聽起來,她與岳宸風(fēng)那廝似非一路人......怪了!
當(dāng)年她二人聯(lián)手謀奪岳王祠的基業(yè),因何分道揚(yáng)鑣,直到眼下才又相見?”
岳宸風(fēng)的言語猥瑣無禮,白衣女郎也不生氣,噗哧一聲,以手背掩口,低頭似是凝視火
光,片刻才道:“誰更精強(qiáng)悍猛,便教女子多掛念些。忒簡單的道理,岳老師聽著不羞,我都
替你可憐?!?/p>
岳宸風(fēng)虎目一眥,踏步生風(fēng):“明棧雪!你--”
那白衣女郎明棧雪曼抬粉頸,輕笑道:“是你自己要提的,可不是我愛說?!?/p>
總算岳宸風(fēng)理智未失,一步既出,忽見明棧雪抬頭,過往的記憶掠過心版,鐵塔般的昂
藏之軀頓時停住,右手本能一握,才省起未帶殺奴同行,手邊自無赤烏角刀。
明棧雪溫婉一笑,語聲細(xì)柔:“這幾年你名頭好大,我走遍天下五道,到處都聽人講起‘八
荒刀銘’,說五峰三才俱已凋零,當(dāng)今天下高手若要重新定榜,其上必有姓岳的一席。你事業(yè)
做大啦,心思卻不如以往周密,你一身藝業(yè)系于刀上,隨身豈能沒有赤烏角?”
岳宸風(fēng)面色鐵青,嘴角微微抽搐,沉聲道:“沒有赤烏角刀,我一樣能殺人。明棧雪,你
若爽快將那耿姓少年交出,我倆交情仍在。我時時念著你當(dāng)年在石城道上救我一命,以及后
來的種種提攜之情;若非是你,絕無今日的岳宸風(fēng)?!?/p>
這話即使在耿照聽來,也明顯放軟了身段,意在求全,明棧雪如何聽不出來?
她紗笠微動,“啊”的一聲,溫柔動聽的語聲里透出一絲恍然:“我明白啦。你做這事,
原是見不得光,不能教人看見?不能教人聽見,只能偷偷摸摸的來。遲了,不知后頭會有什
么人追上,不能預(yù)料有什么人會被卷入。所以你刀也沒帶,孤身一人便追出來,偏生遇上了
我,也只能干著急。”
岳宸風(fēng)被說破心事,進(jìn)退維谷,氣得切齒橫眉:“你......到底交是不交?”
“不交?!泵鳁Q┤崧暤溃骸拔疫€要靠他,去找我的海兒呢!還是岳老師處有得交換?你
藏了他這么多年,那部《虎禪殺絕》的真本也該到手了,你去把海兒帶來給我,我還你個活
繃亂跳的耿照,不缺一邊一角?!?/p>
岳宸風(fēng)虎目迸光,鐵拳一掄,足有三寸厚的半毀朱漆山門頓缺一角,咬牙低咆:“他不在
我手上!”
“我可以等?!?/p>
紗笠低斜,明棧雪端坐如儀,苗條結(jié)實(shí)?曲線玲瓏的背影姣美難言,盡管不露一絲裸褻,
周身卻散發(fā)著無與倫比的肉體魅力。“你把他藏起來的那一天就該知道,終有一日,須得給我
個交代?!?/p>
岳宸風(fēng)雙手抱胸,怒極反笑:“交代?那你又如何給我一個交代?你趁我不備,悄悄將《火
碧丹絕》傳給了那個毛頭小子,想當(dāng)作雙修鼎爐,取我而代之,難道也是好意?《火碧丹絕》
是我拼了性命盜出來的,是你我一身超卓內(nèi)力的根本,你竟......如此輕易傳給了他!”
耿照聞言一怔,心想:“看來阿傻身上的神奇內(nèi)功,便是他口中那撈什子的《火碧丹絕》。”
又聽得“雙修”?“鼎爐”等字眼,略一思索,登時省悟:
“原來阿傻的大嫂引誘他,非為什么男女情欲,而是為了修練內(nèi)功。岳宸風(fēng)適才說‘取
我而代之’,難道他一身武藝,也是與明棧雪雙修而來?是了,難怪他對明棧雪如此懼怕,還
說:‘若非是你,絕無今日的岳宸風(fēng)?!?/p>
只聽明棧雪輕輕一哼,聲音仍是那般溫婉動聽,卻透著一絲冷蔑。
“岳宸風(fēng),你我初遇之時,你不過一介牛衣束發(fā),饑?yán)溆诘?,我為你解通丹絕秘本,更
犧牲我自己的清白修為,助你練成此功;說要汲你內(nèi)丹增益功力,不過是借金還貸,原也天
公地道。我沒向你追討功力,你卻將我苦心培養(yǎng)的一只元陽鼎爐給藏了起來,還敢要我交代?”
岳宸風(fēng)陰沉地俯睨著她,火光在面上一陣跳動,宛若峭崖投影。
良久,他陰惻惻一笑,緩道:“你這又是何必?就算還了給你,也不能用啦。他敢睡我岳
宸風(fēng)的女人,我本想一刀騸了,只因殺絕秘本尚未到手,萬不能弄死了他,便以烙鐵毀了他
雙手。你真該看看他皮焦肉爛?嘶聲慘叫的模樣......”
明棧雪渾身一陣,猛然抬頭,怒叱道:“你敢!”
耿照只覺眼前白影一晃,她俏生生的倩影依稀還坐在火畔,身子已閃至岳宸風(fēng)背后!
岳宸風(fēng)手足不動,明棧雪的殘影一欺近他背門,鐵塔般的魁偉身形竟憑空繞了個圈,反
到明棧雪身后,呼的一掌,劈向她千嬌百媚的腦袋!
耿照只覺一顆心直欲蹦出喉頭,才生出喊叫之念,卻見那抹窈窕衣影應(yīng)手搖散,紗笠卻
從岳宸風(fēng)背后晃了出來;岳宸風(fēng)身子一動,披風(fēng)搖散殘影,下一瞬又出現(xiàn)在難以想像的方
位--
兩人就這么影疊影?身化身,動靜無風(fēng);幾霎眼間,已從神壇前?門檻兒邊轉(zhuǎn)了一圈回
來,掌腿無形趨避如魅,徒留滿室翻滾的黑白殘影。再靜止時兩人又停在篝火畔,岳宸風(fēng)圈
轉(zhuǎn)雙掌正欲發(fā)出,明棧雪的匕尖抵正他心口,皓腕一抖破衣刺入,雙方高下立判。
岳宸風(fēng)一敗涂地,面如死灰,嘴唇歙動幾下,低聲道:“我原以為經(jīng)過了這么些年,已足
與天下英雄一較短長,沒想到......”雙肩垂落,不再言語。
明棧雪輕輕一笑?!澳汶m練成了‘躡影形絕’,無奈我《天羅經(jīng)》已大成。‘虎箓七神絕’
縱使神異,豈能與‘七玄界第一武典’并論!”
眼見七神絕中的絕頂輕功討不到便宜,岳宸風(fēng)垂頭喪氣,卻仍不肯信,顫聲道:“你......
你竟練成了《天羅經(jīng)》里的武功?”
明棧雪笑語溫婉,卻難掩得意:“我當(dāng)年發(fā)下重誓,未練成天羅寶典,此生不再踏入東海
一步!多虧了碧火神功的無匹內(nèi)勁,終使我跨越藩籬,練成了寶典內(nèi)的諸般絕學(xué),才得重返
東海;歸根究柢,還得感謝你。”
“......原來如此。你沒擱下碧火功就好......”岳宸風(fēng)低聲喃喃,驀地抬頭獰笑:
“老子這些年來,還等著收你的元陰內(nèi)丹!”
明棧雪察覺有異,心念未動,匕首直搠入他的心口!誰知“篤”的一記悶響,刃尖如中
敗革,居然難進(jìn)分許。她猛地一刺,匕身兩端受力,彎如弓弧,終于鏗的一聲斷成了兩截。
明棧雪不禁變色,失聲道:“金甲禁絕!”欲再使《天羅經(jīng)》所載的輕功“懸網(wǎng)游墻”脫
身,豈料嬌軀一晃間,岳宸風(fēng)卻如照影隨形,更欺近幾分:“走哪里去!”一掌轟得她倒飛出
去,重重摔落在神壇前的干草堆里。
她背脊一觸地面,旋即撐地躍起,姿態(tài)曼妙如舞,顯然岳宸風(fēng)那開碑裂石的一掌打在這
嬌滴滴的妙齡女郎身上,非但未能取命,明棧雪還留有余力。
耿照素知“八荒刀銘”能為,不由得咋舌:“連老胡硬接他一掌也不免要見紅,這女子好
生厲害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