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四章 花樓
和葉家人的糾結(jié)不同,姜梨過的輕松多了,至少在葉家的下人看來,這位姜二小姐全然沒有任何不習慣,仿佛并非第一次生活在葉家似的。原本分來伺候姜梨的葉家丫鬟們,早就曉得了這位姜二小姐過去的事跡,多年前就嫌棄有個出身商戶的外祖家不說,后來還殺母弒弟被動到廟堂里清修。
本以為會見著個惡毒無狀,十分難伺候的驕縱大小姐,誰知道來人卻好打發(fā)的不得了。沒有提什么過分的要求,但凡能讓桐兒和白雪做的,姜梨也不麻煩葉家的下人。如果說姜梨是來葉家做客的客人,那這位客人,定然是服侍起來最輕松的一個。
葉家丫鬟們皆是松了口氣,幾日過后,跟桐兒白雪也漸漸熟絡(luò)起來。桐兒是個精靈的,時常拿些點心分給丫鬟們吃,白雪更是本就出身莊稼地里,十分平易近人。丫鬟們膽子漸漸大了起來,也就和桐兒白雪說些閑話趣事。
不過,即便是這樣,一連過了五六日,葉家人仍舊沒有主動提起安排姜梨和葉老夫人見面的事。
桐兒與姜梨說起這件事的時候,頗為不忿,道:“葉家人到底是幾個意思?說好的讓姑娘看一看老夫人,這些日子一個字兒也不提,可真讓人心焦。”
葉家人不主動提,姜梨也不好問。
“你與那些丫鬟們打得火熱,沒問出點什么來?”姜梨含笑問道。比起桐兒,她并不急于此事。她并非真的姜二小姐,葉老夫人對她來說是名義上的外祖母,可真論起感情,實在談不上多深厚,要裝出一副心心念念的模樣,也太刻意了。而今既然已經(jīng)來到了襄陽,住進了葉家,已經(jīng)成功了第一步,已經(jīng)非常順利了。
桐兒搖頭:“我聽院子里的丫鬟們說,老夫人的身子不好,早幾年前下床就挺困難。大夫說需要靜養(yǎng)?!彼f到這里,嘆了口氣,道:“可能也不怪葉家人吧,倘若老夫人真是受不得刺激,的確現(xiàn)在也不是讓姑娘和老夫人見面的時候?!彼肫鹆耸裁?,道:“聽說老夫人身子不好,在外游歷的葉三老爺這些日子也正在往襄陽趕呢,大約這幾日就快到了?!?/p>
葉老夫人有三個兒子,一個女兒。葉明輝行一,葉明軒行二。這位葉三老爺葉明煜與葉珍珍是同時出生。葉珍珍單純惇厚,葉明煜卻從小就不是什么循規(guī)蹈矩的性子。早年間喜歡走南闖北做個俠客,在江湖上碰了一鼻子灰后還是決定回家做生意。可便是做生意,葉明煜也非要特立獨行。他每年跟隨海上商隊出船,沿途去偏遠的異國小城,花銀子買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兒,回頭又倒賣出去。
有時候能淘到不錯的玩意兒,更多時候,葉明煜的商隊淘到的東西并不能賺多少錢。好在葉家家大業(yè)大,葉大老爺和葉二老爺撐著家里的生意,還能讓他胡作非為。
這回大約是因為葉老夫人的確身子不好,葉明煜這才還未至年底,就先從海商隊回襄陽看望母親。
因為葉珍珍和葉明煜是同時出生的龍鳳子,葉明煜和葉珍珍從小的關(guān)系就十分親密。當初姜梨口出惡言傷了葉老夫人,葉家人從此對姜梨寒了心,唯有這位葉三老爺一直念念不忘姜梨。只是后來葉明輝明令禁止葉家不許再提起姜梨,葉明煜才作罷。
要說起和葉家人重修舊好,其余人看似禮貌,實則疏離,并不容易親近,這位葉三老爺,倒是一個很好的缺口。
“三老爺回襄陽也不止是因為老夫人的原因吧?!币贿叢潦米雷拥陌籽┑溃骸奥犝f近來葉家的生意出了點麻煩,外頭的丫鬟都說葉三老爺是回來幫忙的。”
“生意出了點麻煩?”姜梨問:“什么麻煩?”
白雪搖了搖頭:“奴婢沒打聽出來,想來那些丫鬟們也不甚清楚。只說是小問題?!?/p>
姜梨心中思忖,若是小問題,決計不必連葉明煜也回襄陽的。如外面人傳言,葉明煜在葉家根本就不管事,對葉家生意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。倘若連無足輕重的葉明煜也回來,葉家的麻煩,定然沒有說的那么輕松。
只是現(xiàn)在葉家人并不信任她,她也無從得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。
她其實很想回桐鄉(xiāng),但襄陽離桐鄉(xiāng)并不近,對襄陽城里的人來說,桐鄉(xiāng)只是一個窮鄉(xiāng)僻壤,便是打聽起薛懷遠,大約也無人知道。
不過……姜梨目光閃了閃,還有一個辦法,在襄陽也能打聽得到桐鄉(xiāng)的消息,在這里,除了葉家人,她并不是就沒有認識的人了。
她畢竟也做了那么多年的薛芳菲。
姜梨站起身,道:“在屋里在怪悶的,出去走走吧。”
桐兒一臉驚訝的看著她:“去哪里?”
“隨便逛逛?!苯嫘π?,“這里可比燕京城小得多,第一次來襄陽,整日都在葉府里待著不是個辦法,既然沒什么事可做,葉家人又不讓我去見葉老夫人,不如隨意走走,入鄉(xiāng)隨俗,也讓我們瞧瞧,襄陽有什么風俗,同燕京城有何不一樣?”
桐兒和白雪先是一愣,隨即皆是點頭贊同。桐兒笑道:“這個好,咱們身上也不缺銀子,姑娘看看有什么喜歡的,或是燕京城沒有的,敞開了買,咱們帶回燕京去?!?/p>
姜梨笑道:“當然?!?/p>
……
收拾好,準備出門的時候,恰好在路上遇到了葉嘉兒和卓氏。
二人見著她們,也是一愣。卓氏有些尷尬,手足無措了一會兒,才看向姜梨,笑道:“阿梨這是去哪兒?”
她叫“阿梨”叫的格外別扭,桐兒聽得也十分別扭,不過這稱呼聽在姜梨耳中卻分外親切,仿佛在桐鄉(xiāng),薛懷遠叫她“阿貍”。
“在屋里悶得慌,打算出去走走?!苯嫘χ卮?。
卓氏一呆,這些日子,姜梨幾乎就沒有出過院子。偶爾幾次照面,也都是吃飯的時候,葉家人對姜梨表現(xiàn)的十分客氣,但除了客氣以外,再多的似乎也就沒有了。姜梨也表現(xiàn)的異常安靜,這時候主動提出要出門逛逛,卓氏就愣了。
“你這……是打算一人出去逛?”她遲疑的問。
“是啊?!苯嫘Φ溃骸拔乙彩堑谝淮蝸硐尻?,想看看襄陽與燕京有什么不同?!?/p>
卓氏不由得有些臉紅,讓姜梨一個燕京來的小姐在陌生的襄陽自個兒閑逛,這可說不過去。不過她等會子還要陪大嫂關(guān)氏看賬本,的確又分身乏力。況且真要和姜梨一起在襄陽閑逛,卓氏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與姜梨相處。說實話,和姜梨之間客氣而疏離的交往,不僅姜梨覺得不自在,卓氏自己也不舒服。
葉家人都不喜歡藏著掖著做事。
倒是一直在一邊安靜聽著卓氏和姜梨說話的葉嘉兒,此刻輕聲開口了,她道:“無事,我要去麗正堂,也要出門,就與表妹一塊兒吧?!?/p>
姜梨怔住,笑道:“不必麻煩表姐……”
葉嘉兒笑道:“這有什么麻煩不麻煩的,只是順路罷了。麗正堂是葉家的商鋪,我去看看,表妹要是不嫌棄,也可以去瞧瞧有什么喜歡的衣裳,看上了送你就是?!?/p>
話都說到這份上,姜梨再推辭就顯得有些不識好歹。況且葉嘉兒算是到目前為止,在葉家里遇到的對姜梨最友好的人了。姜梨就道:“這么說,恭敬不如從命?!?/p>
葉嘉兒笑起來。
卓氏松了口氣。倘若放姜梨一人出去游玩,顯得她們?nèi)~家待客不周。眼下實在不知道應該以什么樣的關(guān)系來對待姜梨,就當是客人算了。便是客人,主人家也要盡到責任。這會兒葉嘉兒主動提出陪著姜梨一起,也不算怠慢。
但是很快,卓氏又想到了。姜二小姐雖然現(xiàn)在看著是乖巧溫柔,但誰知骨子里是個什么個性。倘若故意刁難自己女兒,以葉嘉兒惇厚的性子,莫不會吃姜梨的虧。
她心里擔憂著,卻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,加之葉嘉兒給了她一個叫她放心的眼神,縱使千般不愿,也只得任二人一起出了府門。
姜梨和這位表姐一起出了葉家的大門。
葉嘉兒是典型的大家閨秀,雖說是商戶出身,但無論是待人接物,還是舉止談吐,都落落大方溫柔典雅。比起來,燕京城里的那些貴女們雖然家世不菲,可因出身太好難免驕縱,在葉嘉兒身上,卻絲毫沒有這些壞脾性。
對待姜梨,葉嘉兒也十分友好。和葉家其他人提防而疏離的態(tài)度不同,葉嘉兒對姜梨,就像是對一個陌生女的從未見過的表妹,親切又有些好奇。與姜梨詢問些燕京城的事,姜梨也不隱瞞,一件一件的說給她聽。
聰明人和聰明人打交道,總是一拍即合,姜梨和葉嘉兒在往麗正堂去的路城里,兩人竟也親密不少。比起之前的陌生,像是建立了某種不必明說的默契似的。
不知走了多久,葉嘉兒停下腳步,示意給姜梨看,道:“你看,那就是葉家的商鋪,麗正堂。”
不遠處,直立著一座精致的紅瓦小筑,正是在熙熙攘攘的鬧市中間,這間堂筑獨自占地十幾畝,倒也堂皇。
“葉家出的織料都在這里了,襄陽城的裁縫店要做成衣,都在麗正堂里拿布料。最出名的是古香緞,表妹要是喜歡,可以進去挑幾匹?!比~嘉兒道。
姜梨頷首。
葉家是巨富商家,什么產(chǎn)業(yè)都插一手,只是后來退出燕京城,其他產(chǎn)業(yè)漸漸也都當做玩樂,主要還是靠起家的織物生意。葉家的布料天下聞名,葉嘉兒所說的古香緞,燕京城中的貴女圈們也都十分喜愛。如這樣的,葉家不紅火也就怪了。
葉嘉兒雖然謙遜,但說到自家祖產(chǎn)時,語氣仍是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絲驕傲,轉(zhuǎn)頭看向姜梨,卻見姜梨神情平靜,并沒有詫異之色。
姜梨并非第一次見麗正堂。過去她和薛昭來襄陽的時候,在鬧市玩樂,難免也會見著麗正堂。只是他們二人卻不是能穿得起古香緞料子的人,便也只是在外看看,從不進去。
這回卻是被人當做座上賓相邀,可真是世事無常。
葉嘉兒不曉得其中緣故,只以為姜梨果真是燕京來的小姐,對這些都見怪不怪了,遂笑道:“我們進去吧?!?/p>
與葉嘉兒一道進去麗正堂,迎客的小伙計見到葉嘉兒,立刻笑臉上前,迎道:“嘉兒小姐。”
葉嘉兒轉(zhuǎn)頭看向姜梨,道:“表妹,你可以瞧瞧有沒有中意的?”
那伙計和掌柜聽到葉嘉兒的話,俱是朝姜梨看來。姜二小姐來到襄陽一事,鋪子里的人都曉得。外人不知道當初姜梨與葉家隔閡是因為姜梨出言傷人,以為只是因為姜元柏續(xù)弦,兩家姻親自然不再走動的關(guān)系而已。雖然如此,姜梨遠播的殺母弒弟的惡名,襄陽的人也有所耳聞。對傳說中這個刻薄惡毒的姜二小姐,多有猜測,眼下這位被葉嘉兒喚為“表妹”的人,應當就是近日來回襄陽葉家的姜二小姐了。
但見這女孩子站在葉嘉兒身側(cè),一點兒也不遜色。眉眼清麗卓絕,笑容清淺溫潤,并不似想像中的刻毒模樣。別的不說,單就這雙眼眸,真是內(nèi)心污濁不堪的人,無論如何也生不出這么一雙清澈的雙眼。